“二先生,你不发话,她哪敢开口噢!”芦花瞪着他。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何必再嗦呢?”于二龙性子上来,不那么耐烦了。
王纬宇后退一步,口气依然很硬地顶着:“我确实不知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那你就让四姐讲。”
“我并没有封住她嘴。”
“四姐——”芦花走过去:“告诉我们,这能瞒了谁,我亲眼看见的。”
四姐离开她坐的蒲团,掩着脸迈到后船梢去,以一种畏缩的犯罪心情看着大伙。
小石头几乎到处都探到了,这时,他用脚踢开蒲团,一刀扎下去,碰到了硬的物件,赶忙丢刀,趴下去,用双手把散装的稻谷翻腾开来,不多一会儿,两只装子弹的铁皮箱给扒了出来,浑身粘满稻谷和灰尘的小石头,一屁股坐在箱子上,问道:“是什么,你自己说吧!”
“啊?!”王纬宇大惊失色,张大了嘴,站在那里愣住了。
“怎么回事?二先生,你说说吧!”
他似乎刚明白过来:“哦,怪事,家里还真有子弹?”他那副惶惑不解、受骗上当的样子,不但于二龙,连芦花都笑了。把戏揭穿以后,何必再装模作样?但他却像真事似的,捶胸大吼,朝那可怜的四姐、朝那些无辜的船工发火:“有子弹,不交出来抗日,往哪儿运?送给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串通起来瞒着我?这家我到底做得了主么?你们眼里还有我么?……”
他越是淋漓尽致地表演,于二龙越是觉得他能耐不大,虽然是长高了的笋子,但终究是没过年的新竹,还嫌嫩一点,经不起什么分量,比起他那位令兄,差得远了。一种优胜者的心理,在年轻渔民头脑里盘旋:“到底没跑脱这条滑溜溜的小鲶鱼,二先生,我是打鱼的神手!”
“就两箱么?”王纬宇还直管追问他的手下人,“挟带私货到底想干什么名堂?给我丢人——”
“算了,你不比谁清楚?”于二龙不愿意再看他做戏了。收场吧!一个拙劣的、表演不算高明的演员,人赃俱在,无法抵赖,老实认输吧!
王纬宇推开小石头,做出不甘心的样子:“我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两箱子弹,打开看——”
于二龙呵呵大笑:“二先生真会装。”
但是,王纬宇三下两下,手脚利索地打开了铁皮箱,倒出来的东西,让于二龙、芦花都看傻了,没有一粒子弹,而是一包包大烟土,真正的云土,用油纸封裹住的上等烟膏。这回该轮到王纬宇笑了,不过,他是冷冷地笑。
雾,还没有散……
王纬宇踢了踢跌落在稻谷上的云南烟土,问道:“怎么办?”
不是所需要的子弹,于二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心里丧气极了,包括芦花、小石头在内,都弄得毫无兴头,站起来,走出舱门,什么话也不说地打算走了。
哪想到,他前脚刚跨上跳板,王纬宇开腔了,还是那种冷生生的口气:“二龙,你又错了。”
这腔调使于二龙万分恼火,现在局面改观,王纬宇成了空中盘旋的老鹰,他是一只无处藏身的鸡雏,只好由着他摆布了。错在什么地方?年轻的渔民心里琢磨着停住脚。
“鸦片烟是政府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违禁品?”那时于二龙不仅不懂第二外国语,连本国语文都谈不到精通,但他模模糊糊懂得违禁品大概的意思。
“你完全有理由把烟膏扣下。”
于二龙理智的网给搅乱了,高门楼的二先生会偏向自己说话,真是乱弹琴。他认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因为按照他当时的思维逻辑推断,从a点到b点,只能有一根笔直的线。
“悟不开这个道理来么?”他还是冷笑,搀上那种对于无知的怜悯:“烟土是和黄金等价的玩意,可以换到更多的子弹。”
老天,究竟是信他,还是不信他?马上要作出决定,只可惜赵亮去了滨海支队,要他在场的话,准能帮着拿个准主意了。芦花催他赶紧离开,因为她的判断很简单,而且一辈子也不曾改变,她认为王纬宇决不会安好心眼,后来甚至更加顽固地坚持。但王纬宇却向船工发了话:“撤跳,掉头,回庄!”他对思考中的于二龙说:“到时候,你就明白我啦!”于二龙望着他那张永远也看不透的脸,心里说:“只怕你不回三王庄呢,那又不是龙潭虎穴。”
大篷船在狭窄的水道里掉头,折腾不少时间,在浓雾里,费了好大的劲,于二龙也不得不帮把手,挂起大帆,重新驶进宽阔的水域里踏上归程。
许多事情是难以逆料的,谁能想到两个势不并立的对手,竟会难解难分地合作多半辈子。王纬宇当时也预卜不出一个渔花子会成大事,而且以后高踞在自己头上,甚至也想不到,过不多久,他弄得山穷水尽,以致还要投靠游击队。要是略微见到一些朕兆,他也决不会在严肃正经的面容下,戏弄他未来的上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