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王纬宇朗朗地干笑了两声,举起手,很有气概地对匪徒们讲:“不必过来,有话好讲。”
麻皮阿六嘴一歪:“好的,二先生能开面子,那就给个价吧!”
“实在惭愧,船上装的全是稻谷,改日吧!”
“白张嘴么?见面礼都不给吗?二先生,我们不是臭要饭的,朝你白伸回手。弟兄们,上!”他一挥手,那些匪徒便蜂拥地往大船靠拢。
于二龙看得清楚了,除了麻皮阿六带有两把大镜面匣子,别人都不持什么武器,便拔出腰间的手枪,冲天打了一发,大声喝着:“看谁敢动?”
匪首顷刻之间变出一副光棍不吃眼前亏的面孔,嘻嘻哈哈地嚷着:“别误会,别误会,二先生,这位是——”
“我的朋友——”王纬宇答复着。
朋友,实在是很难找到准确涵义的名词了,于二龙听得心里直发麻,黄鼠狼和鸡交朋友,但不幸的历史,偏偏验证了这个不等式。站在舱顶上的持枪渔民,当时倒没想那么多,而是大声地问麻皮阿六:“不认识吧?于二龙,听说过吧?”
“啊哈……是二龙兄弟,自家人,自家人,我正打算会会你那山门呢!”他把船紧挨过来,但见于二龙居高临下,自己不占便宜地势,便嬉皮笑脸地拱起手:“你哥投奔了我,我可没亏待他。大龙呢?大龙,大龙……”他回头招呼。但那个早看见自己兄弟的于大龙,闪在匪徒后面不出来。麻皮阿六高声地嚷:“二龙兄弟,听说你拉起杆子,好样的,干嘛你要打共产党的旗号?咱们合伙干,怎么样?”
于二龙根本没听他说,而是寻找匪徒中间他那愚直的、任是牛拉马牵也不回头的哥哥,芦花闻声也走出舱外,因为捎去几回口信,都被他骂回来。
有些匪徒正试着要往大船上爬,于二龙一跺舱顶,威严地吼着:“谁敢上船试试,摸摸脖子上长几颗脑袋?”
“啊呀老弟,咱们算是有缘相会,今天咱们就来交朋友,叫做一回生,二回熟”他喝令匪徒:“谁也不许上大船,给我老实呆着。”说罢,他做出一副拙手笨脚的样子,从那艘低矮的船想爬过来,同于二龙拉拉手。“老弟,你真了不起,说干就干,一拉好几十号人,有板眼。往后,老哥还得朝你请教……”
于二龙到底是刚拿起武器的渔民,哪里懂得惯匪的苦肉计,麻痹战术——正如那回王纬宇在南方混不下去,来投奔他一样。应该飞起一脚,踢他下水,或者顺势牵羊,先下了麻皮阿六的枪,但是他坐失良机,竟在舱顶上给匪首留下立脚之地。果然,麻皮阿六站稳以后,刚才还是一脸胁肩谄笑,刹那间,麻脸闪过一掠残忍的黑影。一个来势凶猛的扫堂腿,于二龙未加防范,措手不及,被拐倒下来。只见麻皮阿六伶俐地来个鹞子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现在才看出刚才的笨拙,纯粹是障眼法,而实际上,他的拳脚功夫不浅。他腾出一只手,向空中一招,那帮匪徒,呼啸而上,站在舱门口的芦花,抄起一块护桅板,奋不顾身地迎了过去。
于二龙被压在麻皮阿六的身下,向那些吓呆了的船工大声招呼:“把他们打下船去,打下去!”但那些力气比谁都不小的船工,动都不动地木然站着。
麻皮阿六笑了,他能笑着把过期不赎的肉票活活杀死,掐住于二龙的脖子,嘲弄地:“二龙兄弟,你给他们什么好处,人家干嘛为你拚命!”
于而龙一辈子记住麻皮阿六的教训,精神上的感召,只能施行于迷信的教徒,而群众,凭空喊,是喊不来的。而在多年的游击战争中,那些血肉相连的基本群众,则是用心换出来的。
只有一个小石头,才给过一记耳光的小石头,蹦上了舱顶,浑身是胆地骑在惯匪头目的腿上,用他那把柴刀,剁着麻皮阿六。只是可惜他个子太小,刀把太短,怎么也击中不了他的脑勺,而且他分量太轻,无论怎样使劲,也压不住那踢蹬的两腿。但是小石头的助战,总算让于二龙腾出一只手来,那长满老茧的渔民的手,结结实实地捏住了麻皮阿六的脖根。于二龙虽然被他卡住透不转气,但此刻,也看到他脸上一粒一粒的麻斑,憋得紫红发亮起来。论拳脚,于二龙短练;论力气,麻皮阿六可不是对手。幸亏匪首眼快,只被于二龙的手握住脖根,倘若要向上挪二指,那么,麻皮阿六就不会后来被击毙在闸口镇的小教堂里,而此刻在舱顶上早报销了。
至少,麻皮阿六多少年来,不曾吃过这么大的苦头,特别是顽强拚命的小石头,在他后背上,剁破那件拷绸褂子,砍出好多道血口子,使得麻皮阿六渐渐失去那股亡命徒的骁勇,快要从优势转为劣势,于二龙试着要翻转身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了。
在舱前应战的芦花,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一哄而上的匪徒。她独力支撑住局面,甚至还寄期望于陷在贼巢里的于大龙,能助一臂之力,不让他们上舱顶去救援麻皮阿六,只要于二龙翻过身,擒贼先擒王,那么这局棋就大为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