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先生预言和企图节制的“过剩人口”、“危机”性生命成熟了,到了结婚,继续繁殖新的“过剩”和下一代“危机”的时候。结婚和养育需要房子,可房子并不过剩,只有危机,人口急骤增长的速度与住宅建设速度在比例上大大失调。一男一女合在一起能生出一个孩子,但绝生不出一间房子。儿媳妇不愿与公公睡在只隔道布帘的屋子里,怎么办?于是乘乱,以盖防震棚的名义在马路边盖间房。地震是不是一两年就消失,谁也不敢打这个保票。这房子兴许就一年一年住下去了。盖起来,结了婚,以后怎么办?人们想也不想,眼下有地方住就行。于是,本来就拥挤的城市,窄小的街道,就变得更加拥挤、窄小,越发脏和乱。
一位副总理来视察,拨了一个亿,钱花了一半儿,临建棚却只增不减。
阎鸿唤一上任,那位副总理就批回市里一份报告。批示上明令要求,一年内彻底清除市内临建房屋!不然将改组市领导班子。这份带着批示的报告,高伯年转批给了阎鸿唤。新上任的市长一手拿着“通牒”,一手拿着那一个亿的另一半儿。
也许还嫌给新市长的压力不足,一场无房者联合静坐示威爆发了,真是天上地下一起加压。
三百多名无房者包围了市政府大楼。
他们之中,有年逾七旬的老人,有怀抱婴儿的青年男女,有从老山前线回来的、被炸断了双腿的残废军人……他们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密密麻麻,堵塞了出入的汽车道,示威者没有呼口号,只是沉默地坐着,胸前或手上挂着或举着牌子,记述着无房者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的悲哀。
阎鸿唤并没在市政府大楼,他正在财政局听汇报,接到电话,他立即赶回市政府。
盛夏,三十八度的北方夏季高温,人们坐在滚烫的地面上,静坐示威,有人晕倒了,一个,两个,三个……
秘书长建议,通知公安局和武警部队协助劝解,必要时强制架走。
新任市长摆摆手,登上市政府的高台阶,站在门前那只雄狮的头上,望着人们。
他觉得,黎民百姓是冲着他阎鸿唤来的。人们忍受不住了。老少三代,七八口人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十多万人就住在马路两旁用苇席和薄泥盖成的临建棚里。这些闹事者,并非无法无天,大多数恰恰是胆小怕事的规矩人。他们没有房住,新近各区、局用抗震救灾款盖起的一幢幢新楼,但多数用作某些人的“锦上添花”,有的人甚至为四岁的孙子留了一套将来结婚的住房。而他们却仍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自己的小闷罐中。
一年、两年、三年……也有的人等了十年、二十年。
数字最能说明一切,使任何能言善辩的诡辩家在它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三十五年,全市大中小型企业由一百多个,发展为一千五百多个,增加了七倍。
三十五年,全市人口由七十万增至五百万,增加七倍。三十五年,住宅建筑面积只增加了原建筑面积的三分之一,人均住房面积仅二点三平方米。
还说什么?!
新市长上任了,群众自愿集合,无声请愿。
阎鸿唤十分激动,群众无声的抗议在他眼中比巨大的声浪更让他难忍。这些人的脸虽然是陌生的,但他熟悉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品格,因为他就来自他们之中。
他开口说话了。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他没用话筒但声音足以震撼所有在场的人。他喊出了四百五十万平方米。只有这个数字才能拆除这座城市的全部临建,才能基本缓解群众住房紧张的局面。时间只是一年,一年的时间盖出三十五年房屋建筑的总和。
示威者带着怀疑,抱着希望,散去了。四百五十万这个数字像电波一样散到全市四百万人的心里。群众将信将疑。
血气方刚,不知深浅的阎市长,开头就捅了这么个大娄子,在他第一次有资格参加的市委常委会上,他受到领导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们一顿好“撸”。
“没有经过市委研究,人大会议讨论,个人怎么就能许愿,你知道这样做,给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带来多大的被动?!”高伯年首先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