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杨元珍的心咯噔一声悬了起来。
“站一下,站一下……”史春生抱着小蒙想让他站起来,可他双腿搭拉着,像面条一样的弯曲着,完全支撑不住。
瘫了。小蒙蒙瘫了。
二
星期天一大早,区长康克俭骑自行车来到新居民点。
昨天下午,区委书记晋波主持了区属公司、局以上负责人会议,通知书上写明会议内容是讨论明年的区委工作要点。然而,会议只是由区委一副书记把工作要点草案念了念,并没有讨论,接下来是一个检查。
区政府办公室主任王守义拿出一份材料,态度十分沉痛地检讨了自己工作作风拖沓,对子女教育不严,以致造成区政府腾房工作的混乱,给群众造成不良影响。一篇检查,他足足念了四十分钟,一边念,一边脱稿发挥,还不时斜眼扫一眼端坐在晋波身边的康克俭。他告赢了,今天这个会,与其说是检讨会,不如说是平反会,检查一念完,晋波就将宣布他官复原职。那天,康克俭撤了他的职,当时,他还不相信,自己一个有三十几年党龄和工作资历的处级干部,凭他区长一句话就真能撤了?转天,他到机关去上班,发现他的办公桌已经搬出了主任室,刚提拔不久的办公室副主任,大言不惭地要求他,三天之内将工作移交完毕。他去财务室领工资,会计通知他,本月工资不能按原处级工资发给他。区长指示,只发百分之七十,将来定下降到什么级,再按级领取。多退少补。王守义万万没想到,康克俭真拿他开了刀。鸡飞蛋打,王守义从头凉到脚。聪明反被聪明误,快离休了,本指望能混个局级离休,但“干部年轻化”扰乱了正常秩序,让康克俭这样的中年人当上了区长。现在,连个处长也没有保住。他先是害怕、懊悔,接着又觉得委屈、不平。强占房有的是领导干部,包括晋波。为什么单单撤他,看他好欺侮?祸已临头,豁出去了。告他,让他康克俭认识认识他也不是个软柿子。可康克俭正春风得意,在市领导眼里是个吃香的人物,如何告倒他?王守义颇费了一番脑筋。他赢了,念一份检查,便可一切了结。
康克俭坐在一边,神态严肃,对王守义的检查一言不发。他不是军队指挥官,但他是区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市政府下达的搬迁任务,是死任务,军令如山。他完成这项任务,也必须坚决果断,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时期的手段。容不得他去全面了解一个人的历史,综合功过再去斟酌处理。他需要的是果敢地推进自己的工作进程,毫不留情地扫除前面的一切障碍,撤了王守义的职,抢占房的风压住了,保住了搬迁工作的大局,这就是他的胜利。
撤王守义之举在区里引起了不同的反响。有赞扬他有气魄的,也有认为他做得过分的,甚至有的人说他是滥用职权,独断专行。他全然不顾。他要的只是房子,腾空这一百二十套房子,就能解决一百二十户搬迁户的住房。然而,当这一切稍微平静下来,当他的头脑从高温状态稍微冷却一点的时候,他才慢慢发觉到一些人态度上的变化。
区里一些干部中不时传来一些风言风语:
“康克俭为了巴结市长,拿咱们的利益送人情……”
“得罪咱们怕什么,只要讨上面好,他就干,什么有魄力,纯粹为自己往上爬。”
“康克俭的眼睛盯在副市长的位置了……”
“小人得志,忘恩负义。”
一些老领导见到他面如冰霜。他把这次强占房的人员名单在机关大会上公布了,这不是存心给有子女占房的老领导难堪吗?
康克俭突然在一天之内接到区一位人大副主任转来的四十三份提案,有关于独生子女就近入托的;有关于冬煤不能送煤入户的;有关于青年夫妇虐待老人的;有反映教师住房问题的……在每个提案上面,副主任都批道:请康区长亲自抓落实,在某月某日将解决落实情况报区人大常委会。最高权力机关动用了手中的权力责成区长短期之内解决一系列不可能短期内解决的问题。而拥有这最高权力的人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急迫地把这些向来束之高阁的提案批转下来,而且一件不漏。
区委书记晋波的话少了,长者般亲切的口吻也不见了,起初,康克俭向他汇报了强行把晋小波搬出的经过后,晋波非常支持康克俭的做法。老书记对儿子没有对区里干部的那种权威。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他对儿子的管束力越来越小。儿子常给他惹祸,从没给这位父亲增添什么光彩。这是他一生中,也可以说是在他整个思想政治工作的生涯中,最值得悲哀的一件事。他认为康克俭所采取的制裁措施,是身处当时境地,惟一可采取的有效措施。他表扬了康克俭。回家后,他大动肝火地把儿子连同老伴骂了一顿,惹得全家不高兴。儿子气急败坏地和老子吵了一架,老伴气得倒在床上,三分是病,七分罢工,躺了三天,晋波在家里,以零比二败北。
在机关,有人向他耳边吹风:群众都议论,这次抢占风是晋书记儿子带的头,康区长铁面无私,叫警察把晋小波从屋里轰出去了。事情本来如此,但晋波听到这议论,心里非常不快,这种议论的传播,会直接有损于他这个区委书记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