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马的嚼口用力一拉,马跑了一阵,他又放松了马的嚼口,那匹枣红马又踏着小步走起来。
沿着大川道,处处都屹立着哨兵。他们不时地发出威严的喊声。露宿的战士们都抱着枪在河两岸睡着;炊事员背着锅,头垂在胸前拉鼾声。所有的驮炮牲口,都静悄悄地站在河滩里,连个响鼻也不打。各级指挥员和政治工作人员,在部队旁边来回走动。一切都显示着随时准备:走,打!陈兴允让马沿着小河走去,他可以听见战士的鼾声;说梦话的声音:“跟上……不……不掉队!”
陈兴允想:“多么紧张啊!战士们够累了!可是只要一声命令,这些忠心赤胆的战士,就会一跃而起,扑向敌人!”
陈兴允从彭副总司令想到战士们,又从战士们想到彭副总司令。他想起彭总说的:敌人可能分三路来,我们要打一次大仗;如果这一仗能打好,我们就能扭转西北战局,同全国各战场一道进入反攻。
他想到彭总接到九支队的那封电报。那是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来电吗?一定是的;胜利的全部思想,都在那电报中,怪不得,彭总心里那么稳,那么有把握。……他觉得浑身都是热烘烘的力量,一夜没合眼,可是一点也不瞌睡。
远处有狗咬声、鸡叫声。陈兴允想:“天快明咯!”
他回头向参谋和通信员喊:“跟上!”双腿猛磕马肚子,马跑开了。
更深夜静,嗒嗒嗒的马蹄声,特别响亮,中听。
战马的铁掌,磕碰着石头,飞溅出火星!
拂晓,陈兴允回到纵队司令部,准备向纵队司令员报告彭总的指示和意图。
司令员说:“电话架起来了。彭总在电话中,已经仔细地给我讲过了。”
挂在墙上的地图下,丢了一二十个纸烟头。地图旁边的窗台上,丢着三四个烧得不能再点的蜡烛头。大约,司令员在地图下消磨了一个通宵。
司令员端着蜡烛,看了一看墙上的地图,又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显然心情很激动。
陈兴允猜想:“又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司令员向外看,黑暗已经悄悄地从他身边逝去,黎明爬上了窗子。他吹熄了蜡烛,说:“兴允,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我们驻地以北二十里的梁家岔。我原来想让你派一个勇敢、机动的团级干部带一个营,去给中央机关和毛主席担任警卫工作。现在不要了。马上要打仗,抽不出人来,我把纵队警卫连派去了,要他们去找任弼时同志接头。我很担心,因为毛主席知道我们派去了人,他就一定要把战士们打发回来。毛主席决不让我们把部队从战斗中拉出来去担任警卫工作。”
陈兴允一听到中央机关、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自己跟前,就在最近这几天,他屡次经过的梁家岔,心头涌起一种不能抑制的欢腾情绪。他想起彭总接到的那封电报。他觉着,当彭总和他谈话时,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他们身边,现在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像是又在这纵队司令部。
陈兴允说:“司令员,你把纵队警卫连派去,那纵队直属队用什么掩护?我派一点部队来好吗?要嘛,我带一些部队去把警卫连换回来。+H,说呀,只要你点头就行。”
司令员大声笑了,他说:“有什么关系?难道敌人敢啃我们直属队?对咯,你想去看望咱们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兴允,这几天有的是机会噢!”
三
十五日后半夜,镇川堡北面十五里——无定河南岸的下盐湾村一带,驻满了敌整编三十六师(军)的部队。
离下盐湾不远有个小村,村当中有一座院落。进了院子大门,迎面是齐整整的五孔石窑洞。这是当年地主的住宅,后来分给农民。如今,三十六师师长钟松和师司令部的一些重要头目住在这里。
正中一孔石窑洞里,墙上挂满了作战地图。有几个参谋人员站在地图边,念着西北野战军的部队番号,并在图上查看位置。有时,他们低声交谈着,从那乐观的声调听来,他们对这正在查对的情况是摸熟识透的。现在还要来查对一番,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例行差事罢了。
钟松坐在行军床上,带着吃饱喝足以后的懒散劲,脸色是沉着而得意的。有几个军官坐在小凳子上,其中有一个不停地打饱嗝。地下扔了很多纸烟头、破纸片和几个“杜鲁门”牌子的空烟盒。看来,他们刚开完一个什么会议。
钟松站起来剔了剔牙缝的饭渣,说:“榆林的酒,味道还好,但是并不有名!”
一个高个子军官说:“是的,师长。听说榆林的栽绒毯很出色,我们也没来得及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