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勇和王成德从营部回来。他俩敞开衣服,让凉风吹拂;披着月光,肩并肩地走着,听那远处传来的战士们的唱歌声。
往天,连首长外出回来,通讯员小成早就把水打好,亲热地说东道西。可是今天连首长回来,他噘起嘴,站在墙角下,像是有满肚子怨气。
周大勇没理睬他,把驳壳枪挂在墙上,又坐在炕沿上解绑带。
王成德问:“小鬼,你嘴噘得简直能拴一条牛。怎么啦?”
“宁金山开小差了!”
周大勇好像不太相信,又问了小成一句。他思量了一下,一股按压不住的火从心里冲上来,把桌子猛乍一拍,说:“没骨头,没骨头!想逃避斗争,恐怕蒋介石不答应!”
王成德,右脚踏在凳子上,右肘支住膝盖用手托住下巴,望着跳动的灯焰想什么。停了一阵,他自言自语地说:“党交给我们这么有力的思想武器,可是我们……”他把板凳踢开走出去了!
王成德心里毛辣火热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他觉得,这不是一个人开小差的问题,这是对本连队政治工作的一次检验!
这当儿,战士们都非常着急地在院子里议论。全连队的人心情都是激愤的。
李江国说:“昨天下晚,团长还表扬咱们是全团四个‘巩固部队’的模范连队中的一个连队哪。这一下,‘模范’请了长假咯,不要脸的逃兵!”
王老虎半天没吭气,等到很多人都说完,他才说:“不怨天不怨地,只怨我们工作有缺点!”
马全有说:“指导员给他谈了几次话,他说得干梆硬铮,可是他溜了。你拿他有什么办法?你就是钻进他的肚子,把你闷死,把他撑死,也解决不了他的思想问题呀!”
马长胜说:“你就是恨铁不成钢。宁金山开小差,你也有一份责任。”
马全有冒火啦,他脸红脖子粗地喊着:“他不革命要我负责任?”
马长胜说:“风不吹树不摇,说你有缺点,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李江国说:“马全有,你的主观性太强!人家一批评,你就来个反冲锋。这不是成心脱离群众?”
马全有两只眼瞪得灯盏一样,气呼呼,直跺脚,呐喊:
“你们给我尿这一脖子,倒像是我开了小差!”
王老虎说:“全有!少拌嘴好不好。你总是说风就是雨!”
恰好王指导员来了,大家都不顶嘴了。王成德不高兴地说:“吵什么?工作出了漏子就埋怨?”
战士们都挺起胸脯,不声不吭,立正站着。
王成德说:“稍息!同志们,我们常说,共产党员就要会领导落后的人跟革命事业一块前进,可是看看我们!”
马全有说:“指导员,我错了,我不该和同志们吵。跑了人,我心里火得很。”
李江国说:“指导员说的对,反正我们大家都有一份责任。”他悄悄地拉了一下马全有的手,说:“全有,算我错了,刚才咱们俩就算没吵吧!”
王老虎听见他们悄悄说话,他想:“马全有、李江国,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遇见什么事,不扎实地想一想,就哇哇地吼喊!”
王指导员望着真武洞对面的山。停了好一阵,对支部组织委员说:“王老虎!关于宁金山开小差的事,我们马上召开支部委员会研究。你把人召集到连部。快!”
后半夜,有些冷,偏西的月洒下了清冷的光。
“向西、向北,向南跑上几天就不成了,那里都是蒋管区。向东,过黄河到解放区,……要不……”宁金山想着,跑着,向东,向东,见山就爬,见水就*#。被树枝绊着,跌着……
帽子丢了,裤子撕破了,手掌流血,衣服凉冰冰地贴在身上。
他,眼睛模糊,看不清路,上气不接下气,脑门顶里猛烈地跳动。向东,向东,背着西边天空挂的月亮向东跑。他不停地反悔着,可是,他一想到自己要到那安宁的、没有危险的地方时,心里又产生了一线喜乐的希望。
翻过一架山,猛乍,天黑地暗了。天快明了。他希望天明又害怕天明。
宁金山又向东跑了百十来里,天放亮了。他爬在山头上缩头缩脑地四下里看,只见两三个敌人在沟里饮马。那马扬起头,迎着冷风,嘶叫了几声。这嘶叫声颤动在清早的空气里,听来特别尖锐、刺耳、可怕。“下边有敌人!下边有敌人,这周围就可能有敌人的警戒部队。”当兵的经验对宁金山有了帮助。他不停地利用地形、地物,匍匐着向垅坎下边爬着。猛乍,他看见一条小路上有些麦草,他顺着稀稀拉拉的麦草爬去,看见了一个小山洞子。他像跌在深水中的人,猛地抓到一根绳子一样高兴,几下子就窜进了草堵的小窑洞。
“啊呀!”尖叫声从草堆中冒出来。立刻,那发出叫声的嘴又被什么东西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