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勇说:“他叫‘年青的老革命’倒好点,一叫‘周大勇同志’,那十回有九回是克我。嘿,我算摸透咯!”
七
战士们,通夜都在青化砭周围的山头上紧张地挖工事,构筑火力阵地。那些把工事做好了的连队,便在阵地上演习,修正工事。夜里,你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处处能听到铁锹挖土声、紧张的脚步声、短促的命令声。不准高声说话,更不准抽烟;但是总有人在山头背后,解开衣服把头蒙住,悄悄抽烟。老战士都体验过:一天两天不吃饭是难受,可是不抽烟喉咙痒痒得格外难熬。
战士们通宵做工事,天麻麻亮,便把工事和大炮伪装起来。白天,只留少数人监视敌人,多半的人都隐蔽在青化砭东西的大山后头。
第二天拂晓,部队进入阵地,据说敌人先头部队,正向伏击地点前进。战士们爬在工事中,把子弹推上膛,把手榴弹的保险盖都打开,一个个摆在工事边。他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山沟口。一点钟,两点钟,……到了后半晌还不见敌人的踪影。每一个指战员的心都提到喉咙门上了,眼睛也望得酸痛。啊,出马第一仗是不是能打准,真是关系太大了。
太阳趁人不注意像夜里的流星一样,嗖地落在西边山线上。
阵地上那些战斗经验满多的老战士:像李江国,马全有,马长胜都急得直跺脚搓大腿。
王老虎口里噙着小旱烟锅,蹲在工事里,不声不吭。看来,他粘粘糊糊的,像是天塌下来也休想让他着急似的。他眯着眼,瞅着自己的嘴边的小烟锅。像是他那五寸长的小烟锅有说不清的妙处,他正在集中注意力研究它。
战士宁金山心神不安地问王老虎:“一班长!你说,这里离延安才几十里路,咱们好多万人趴在这里,敌人就不知道?”王老虎眼睛不离自己的小烟锅,慢腾腾地说:“哼,忙什么哩?心急吃不成熟饭。你要懂得:咱们耳灵眼亮,敌人呢,是聋子瞎子。”
宁金山怯生生地说:“班长!兄弟参加咱们解放军还不上一个月,可是提起打仗倒不外行……”他看王老虎稳堰堰地磕着小烟锅,就想不透:为啥王老虎他们就相信敌人一定来?照他的想法,这一仗不准能打上。国民党的队伍打仗,也精得很,他还能睁大眼睛朝刀刃上踏?再说,国民党的队伍都是美国人出主意指挥,带很多美国大炮,厉害得多呢!宁金山抬头看看天空敌人的侦察机,他不光对这次战斗没有心劲,就是他跟上人民解放军一直打下去,会打出什么名堂,心里也很嘀咕。
马全有不知为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给冒火啦。他瞪着虎彪彪的眼,左脸腮上的一条寸把长的伤疤也变红了,喊:
“你穷叨咕什么?我拔掉你的舌头!”
宁金山一看马全有那两只眼角下吊的眼,以为马全有冲他发火。他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猛的,马全有旁边一个战士气鼓鼓地说:“怎么的,你倒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好,咱们支部会上见。”
宁金山知道马全有跟那个战士争论啥事情,跟自己无干。
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熨贴了。
这当儿,太阳快落山了。红彩霞把连绵起伏的山头,染得红艳艳的。成千上万的乌鸦飞过天空。战士们嘁嘁嚓嚓地说,乌鸦是世界上最败兴的东西!
来上钩的敌人,还是无影无踪!
第三天夜间四点钟,部队又往青化砭的山头上爬。山坡上,左一路右一路的队伍,插来插去,除了战士们的脚步声和刺刀磕碰手榴弹的响声外,一切都静悄悄的。
部队四点半进入阵地。赵劲在电话中和旅指挥所联络罢,坐在一个小土洞里抽烟。
团参谋长卫毅顺垅坎走过来。他老是兴头挺足的,像是他有使不尽的精力,用不完的心劲。他弯下腰钻进团指挥所的掩蔽部,一条腿跪在地下,立刻就给各营打电话,要他们检查战斗准备工作。他放下电话耳机,说:“团长,杨主任说他到一营去了。”说罢,他叫来一参谋跟电话排长,吩咐了些事情,又对赵劲说:“团长,我到弹药所去检查一下,十分钟就回来。”
赵劲没吱声,心想:让他去吧,卫毅这样人是不会让自己有一分钟闲空的。赵劲走出掩蔽部,顺垅坎向北走去。有的战士在挖防空洞,有的用树枝伪装工事,有的低声谈话,有的背靠垅坎拉鼾声。猛然,赵劲看见远处有手电闪光,他骂:
“这不是成心给敌人通消息?倒楣的家伙!”就朝那闪光的地方走去。
战士们蹲在潮得湿漉漉的工事中,从半夜趴到拂晓,从拂晓趴到太阳露头。
“今天,就看今天了!”战士们都这样担心地想。他们那缺乏睡眠的脸上,罩上一层焦虑的气色。指挥员们,有的长久地望着树影,树影像是根本就不动;有的盯着手腕上的表,时针、分针就像睡着了。时间,在人们无限焦虑中,仿佛就压根儿不行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