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时候不早了。”
董小宛忽然露出惨然的神色,她拼命咬住嘴唇,垂下头去。
“请公子不要送银子过来。”她哑着嗓子说。
“啊!怎么?”
董小宛张了张嘴,只说出“奴家……”两个字,就哽咽住了。她拼命地摇一摇头,立刻用袖子使劲堵住嘴巴,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看见她这个样子,冒襄倒奇怪起来。他犹疑了一下,重新坐下,稍稍缓和了口气,说:“不是我不肯多留,实在是派到襄阳去向家大人报告喜讯的人,明朝一早就要出发,我得赶回下处向他交代许多事。今日,我是偶然路过这里,听说你病着,就进来看望一下。
现在见你好了点,就放心了。这点银子,无非是我们相识一场,聊表心意,你就收下吧!耙残碚馕卵越馐头⑸俗饔茫⊥鸷芸斓仄骄蚕吕础K妥磐罚米爬幔彼车靥昝跋宓幕埃缓笏档溃骸笆什排页鲇锊谎罚牍有莨帧2皇桥也幌拢嗔艄印J翟谑桥易源幽锼乐螅邪巳眨奘尘惴希惶斓酵砘杌璩脸粒蛔鲂┑呷顾牡呢巍S惺泵渭约阂丫懒耍恳淮味际枪雍鋈焕吹剑啪攘宋摇=裉旃诱娴睦戳耍乙患憔醯眯那槟袼H绱丝蠢矗邮翟谑桥业木让魅恕K裕优沂蔷黾撇荒苁盏摹1闶枪忧恳沂障拢乙不嵋簧皇啦坏冒残牡摹9尤羰强闪遥颓朐偕宰蹋揖倬疲庸8J偎D苷庋颐鞫褪撬懒耍灿谛奈藓读耍?冒襄当初看见董小宛眼泪汪汪的样子,满以为她必然照例要撒娇撒痴、又哭又闹。刚才他之所以缓和了态度,无非是以进为退;他说那一番话,也多半是随口敷衍。他已经准备着,倘若对方还要纠缠不休,他便抽身就走,毫不客气了。可是,没想到董小宛竟是一哄便听,温驯老实得出奇。接着,又听她说出那样一篇情真意切的话,更是大出冒襄的意料,反而使他不知如何应付才是了。
“只是、只是张兄正在船上等着我,去迟了怕不好……”冒襄犹犹豫豫地说。
“这个么,公子倒不必挂心!”寿儿那唱歌似的嗓音忽然在门帘外接口说,“张老爷临出门时曾吩咐婢子,说今儿是初三,星朗风清,他要沿河闲步,观赏夜景,半时一刻不会回船,他请公子在这楼上多坐些时,不必急着就走!”
由于寿儿这样说,冒襄也就无法再推托。他只好听凭董小宛吩咐寿儿置酒备肴,暂时留下来不走了。
四
直到三更以后,冒襄才从董小宛的闺房告辞出来。酒席之上,他被董小宛不断地殷勤相劝,着实喝了不少。不过,他还能保持头脑的清醒,没有忘记张明弼还在船上等他,也没有忘记明天一早要办的事。所以,尽管董小宛一再挽留他住下,他都坚决谢绝了。董小宛不敢过分勉强,只好起身送他下楼。当董小宛奇迹般地不用别人搀扶就站立起来,并且步履如常地走出闺房时,冒襄还没怎样在意,站在旁边瞧着的寿儿,却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灿烂的银河已经移到中天,朦胧的银辉洒满了整个院子。湿润的、微冷的风,从七里山塘上吹来。在房顶的茅草上、在花树的梢头和草丛里,露珠儿在闪烁。四邻早已灯火全无,一片沉寂。偶尔,从远处的深巷里,传来一两声狗儿低沉的吠叫……董小宛到了楼下,在屋檐前站了一站,等寿儿赶上来,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她就陪着冒襄,缓缓地向大门走去。
“公子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不声不响地走了十来步之后,董小宛终于打破了沉默。
冒襄有点醉了。他乜斜着眼睛,微笑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要来也容易,只要我想得起,就……来了;若是……我想不起,也不打紧……你托人来一说,提醒我……哈哈,不就来了?““只怕,只怕奴家托人去说,公子也不肯来呢!”董小宛的声音透着幽怨。
“不……不会的。只要你,托人来说……要不,你,到如皋,来找我,呃,也行!”
“到如皋?那——老爷、老太太不会骂你?还有少奶奶……”“啊哈,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爹妈最宠我,从、从来不拂我的意。少奶奶么,最是贤惠不过了,她还劝、劝我讨、讨小哩!”
“啊,公子这话当真?”
“谁、谁骗你!骗你,我、我就不是冒襄!”
这话刚说出口,门楼下的阴影里忽然有人拍着手笑道:“好呀,辟疆已经有约,宛娘还不赶快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