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竞有这么多,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直到发现兄长已经移动脚步,走向设在城门边上的一个兵站,他才猛一慌神,忙不迭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露天而设的兵站,格局相当简陋,只是临时并排起几张方桌,上面摆着些笔墨簿册之类。不过几个执事人十分卖劲,一唱一和地接待着投军者。当得知眼前站着的就是黄宗羲兄弟,那些人顿时显出肃然起敬的神情,又是行礼,又是让座。黄宗羲无心周旋,摆一摆手,只接过一瓢水,随口问道:“你们在这里立站几日了?投军的人可多?”
“好教相公得知,小可等在此立站已经三日了!”一个头儿模样的小老头仰起多皱的脸,神气地回答,“投军的人可真不少,一起一起的,几乎不曾断过!”
黄宗羲抹了抹胡子上的水珠,放下茶碗:“总共收了多少人?”
“哎,不少不少!”老头儿翻动簿册,指点着说:“喏,到这会儿为止,已人册二千一百九十八人!”
黄宗羲心中核计了一下,不禁摇头,觉得招了三天的兵,才只这个数目,实在未免太少。不过,尚未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已经吃惊地插了进来:“怎么?才只这么一点子人!怎么打得过鞑子?”停了停,看见没有人接口,他又伸长胳臂比画着:“闻得、闻得那鞑子一个个身高丈二,腰粗十围,行军走路时飞沙走石,唉,厉害得很哩!”
“你胡说什么!”人丛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那是一个矮小结实的青年儒生,“身高丈二,腰粗十围,谁又见过这样的人了?莫非你见过不成?嗯?要没见过,就别来这儿乱放屁!”把那个商贩噎得不敢应嘴之后,他又转向众人,眯缝着眼睛:“其实,那鞑子么,也就是长相古怪点儿,别的倒也稀松平常得很!”
“长相古怪?怎么个怪法?”有人好奇地问。
“哼,他有一条驴子尾巴!”
“驴子尾巴?”
“还有两只猪蹄子!”
“啊,猪蹄子?”
“自然,也不是真的驴子尾巴。皆因好端端的一头头发,他偏要前面这么砍掉一半,却在后面拖出一根长辫子。看上去,活脱就像一条驴子尾巴!”,“这……那么、那么猪蹄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那两只袖管,又长又窄,还要在袖口上这么斜砍一刀,不妨想想,这像什么?”
听他这么一形容,人们都不禁张大嘴巴发了呆,显然都在想象着如此这般的“鞑子”,该是怎样一副鹘突难看的模样。
“娘希匹!竟有这样的打扮!”有人骂了一句。
“一条驴子尾巴,外加两只猪蹄子,这岂不成了畜生!”
“这等打扮,真亏他们想得出!”
“咦,咦,”一个响亮的声音说,“这有什么奇怪,那鞑子本来就不是人嘛!”
这话无疑颇能满足天朝臣民们的优越感,大家先是一怔,随即就快意地哄笑起来:“哈哈,不错,他们果然不是人!是畜生,是畜生!哈哈!”
不过,这种快意也只维持了一会儿。因为接着就有人惴惴不安地问:“听说、听说鞑子近日在杭城贴出告示,着令全体百姓剃发改装,不知是真是假?”
“嗯,是有这话。”那个矮小结实的儒生回答。
“娘希匹!我们又不是鞑子,谁会鸟他?”一个粗犷的大嗓门震得人们的耳鼓嗡嗡作响。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紧挨着桌子旁边站着,满脸鄙夷不屑的样子。
“那就砍你的头!闻得为这事杭城里已经杀了好些人。鞑子还在告示里写着:”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啊笆裁矗苛簟羰裁矗俊庇腥嗣挥刑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就是你想要脑袋,就得把头发剃掉;你若不肯剃掉头发,脑袋就得搬家!”
“啊!”这消息是如此凶暴、骇人,以致人们叫出一声之后,有片刻工夫,又变得鸦雀无声,一张张脸孔全都失了颜色。
在他们对答的当儿,黄宗羲一直自顾着喝水,没有参与。但当这话进入耳朵,他心中也是猛然一震,不由得抬起头来,惊疑参半地望着。
“哎,请问先生,”黄宗会在旁边很着急地插嘴说,“这话可是真的?不剃掉头发就要砍头——这、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又不是鞑子,怎么能同他们一样装扮!哎,这、这是什么道理嘛!”
“是呀,”那个小商贩模样的人从旁附和,“前些日子不是听说鞑子的那个什么贝勒,在杭城贴出告示,不许我汉人百姓剃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