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哪儿?”一名轿夫迟疑地问。
“当然是上街上去,迎接相公!”
“哎,姨奶奶……”显然吃了一惊的冒贵连忙阻止。
“走呀,快走!”董小宛蓦地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那悲愤、凄厉而又固执的叫声撕破静夜的空气,进射而出,使在场的人心头都不由得一震!
这么一来,谁都不敢再阻拦。董小宛那顶轿子摇晃了一下,重新起动了。它在仆人们让出来的通道中悲壮地、坚执地前行着,看样子,哪怕外面是刀丛剑林,是流血死亡,也阻挡不了她去迎接冒襄的决心。
几个班头你望我,我望你,尽管并不那么心甘情愿,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着似的,终于无可奈何地跟上轿子,一起向外走去……七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把冒襄接回家里来。虽然外问的情形确实相当混乱,但总算双方都没有碰到什么意外的事情。至于冒襄为何回来得这么迟,也弄清了:原来是跟随马夫人和苏少奶奶的小儿子生了玻乡间没有大夫,只有一位略懂医道的村塾先生。虽然大家担心靠不住,但也只得将就让他瞧瞧。那塾师说是偶感风寒,不妨事的。就近抓了帖药,让小儿子服下了,不过冒襄到底不大放心,所以在大白居逗留到傍晚,看见孩子确实睡得安稳了些,可以交付得下,才又匆匆往回赶……实情虽是如此,但经历了这番奔波,冒襄也已是精疲力竭,面容憔悴,几乎连说话的劲头都没有了。看见这种情形,董小宛也不敢多说什么,待冒襄回禀了父亲之后,便服侍他早早睡下了;并且吩咐紫衣,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一律不准外间通传,必定要传,也得先告知她。
这么好歹过了一夜。第二天,冒襄照例一早又起了床,洗漱完毕,用过早点。
要在往日,他必定又忙着到外间去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却显得有点懒懒的,尽自坐在椅子上发呆,迟迟没有动身。看见这样子,董小宛觉得说话的机会来了,于是拿起一把扇子,趁着送到丈夫手里的当儿,试探地问:“相公,眼下城中这一场乱子,不知几时才能平息得了?”
冒襄牵动嘴角,勉强地苦笑了一下:“哼,谁知道!反正,等着就是了!”
“那——往后这城里城外的,相公还得不歇地两头奔波了?”
“有什么法子,当然得去!”
董小宛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可是,可是,妾身害怕!”
“你怕——怕什么?”
“眼下这等兵荒马乱的,妾身怕相公城里城外地乱闯,万一碰上了杀人越货的强盗,那、那可就……”董小宛止不住哭泣起来。
冒襄望了她一眼,目光随即又回到原处。他好一阵子没有做声,最后,才说:“不会的,我又不是孤身一人,还有冒成他们哩!”
“要、要是强盗人多势众,怎么办?”董小宛勉强止住悲泣,说。她本想告诉丈夫,那些仆人也未必靠得住,就像昨天夜里那样——但临时又改了口:“况且,城里有歹人作乱,乡下也难保没有歹人作乱。把太太、奶奶和小少爷撂在那儿,也难保就十分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相公和老爷都不在身边,怎生是好?”
这话显然说中了冒襄这些天来的担忧。他的表情变得烦躁起来,两道黑亮的眉毛也凑到了一块,然而,却紧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董小宛望了望丈夫,一颗心止不住噗通噗通地乱跳起来。她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又拿不准家长们已经决定了的事,自己提出异议好不好。然而,眼看着丈夫一个人两边照应,疲于奔命,才几天工夫,脸上已经瘦下一圈去,董小宛就感到心如刀割;更别说冒襄这么没完没了地往返奔波,总难免会碰到一次半次意外——哪怕只碰上半次吧,就有可能什么都完了……“那么,你说怎么办?”冒襄出乎意料地冒出一句,随即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在窗外早晨阳光的映照下,他的侧影显得那样苍老、无神。
“妾想,妾想,”董小宛结结巴巴地说,有片刻,紧张得几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不过,她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要是守在这儿,难以照应,不如、不如相公和老爷都先到城外去,暂避一时,也是好的。”
这么说完之后,她就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胆怯地等待着丈夫的反应。“哦,他要是不高兴,不答应,那就当我没说吧。不过,我确实觉得这样合适!”她心忙意乱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