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官军?”大家再次回头望去,这才看清楚了:后面的那五个骑兵确实是官军打扮,奔在前头的那些人原来是用绳子反缚着串连在一起的。五个官军正嘻嘻哈哈地笑着,用鞭子驱赶他们向前奔跑。为了使这一长串男女老少都有、已经跑得筋疲力竭的犯人不至于因快慢不一而互相牵扯跌倒,有一个官军还特意跑到前头,大声用口令控制着速度。然而,当他们快要奔到方以智他们站立的地方时,终于还是有人支持不住,猛地扑倒在地上。结果其余的人也被牵扯着,跌倒了一大片。那几个官军见了,顿时发起怒来,他们用最粗野下流的话叫骂着,鞭子刷刷地朝那些趴在地上的人劈头盖脸地抽去,于是又响起了一片呻吟和哭喊……由于弄清了不是响马,方以智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他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正考虑着怎样制止这种令人厌恶的暴行。
但是,黄宗羲显然忍耐不住了。他大喝一声:“住手!”随即催马向前,朝离得最近的一名官军迎上去。
那官军气势汹汹地举起鞭子,正要向一名在地上挣扎的妇女抽打,蓦地发现眼前多了一个怒目圆睁的书生,倒呆了一呆,鞭子也停在半空。
“你、你不能这样打人!知道吗?”黄宗羲指着那官军说。由于情急和气愤,他的声音有点发抖,“你是人,她也是人。你为何这等打她?你这样打她,是会把人打死的呀!你知不知道?”
那官军搞不清他是什么人,又被他不顾一切的样子吓住了,倒畏缩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瞧着他的同伴,仿佛在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
其余几个官军也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并且显然觉得他们这位同伴的狼狈模样很滑稽。他们互相递着眼色,嘻嘻哈哈地笑着,却不过来帮他解围。
“你们身为国家干城,受国之恩,食民之饷,应须对敌如罴[pí]虎,对民如父兄才是。这些百姓已经受尽饥荒战乱之苦,憔悴不堪,纵然有罪,你们将他们捆缚押送也就是了,又何苦将他们如此戏弄,滥施棰楚?古语云:人皆有恻隐之心,莫非你们没有?”黄宗羲振振有辞地继续申斥着。
“啊,放你娘的狗屁!”被同伴们的讥笑弄得羞怒交集的官军突然大吼一声。
他想必已经清醒过来,发现黄宗羲不过是一个过路的普通书生,“老子不懂!快滚开,要不老子的鞭子可不认人!”
“什么?你敢!”黄宗羲被这种当众的侮辱气歪了脸。他愤怒地大叫着,不顾一切地向那官军逼近。
那官军吼叫了一声,猛地扬起鞭子。站在后面的方以智大吃一惊,连忙高叫:“不得放肆!”几个仆人也一拥而上,要去救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鞭子夹着风声抽下来,眼看就要落在黄宗羲的头上。幸而他反应快,往旁边一闪,总算躲过了一击,可是头上的那顶方巾却让鞭梢打了下来,掉在尘埃里。
那官军仍不罢休,又一次举起鞭子。黄安、方理等一群仆人已经奔了过来,齐声叱喝着,护住了黄宗羲。
另外四个官军见了,互相使个眼色,也一齐拔出刀剑,各自从不同方向围拢来,一声不响地盯住了这伙多管闲事的旅客,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当儿,那群被押解的老百姓已经停止了哭喊,陆陆续续爬起来。他们像一群受惊的羔羊那样,紧紧挤在一起,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个个脸上现出不安而又茫然的神情。
方以智凭着自己是朝廷命官,在事情发生以来,一直表现得十分镇定。可是,看见眼前这种凶险的情势,也不由得着忙起来。本来,为着旅途安全,他打算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顾不得了。于是,他回头对老驿卒说:“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本官在此,叫他们休得放肆!”
老驿卒眨了眨那只独眼,拱手领命,走上前去,拿出一面号牌让那些官军看了,然后说:“这位是京里的翰林方大人,你们快快回避,休要在此惹是生非,可听见了?”
那几个官军听他这样一说,似乎颇觉意外,一齐向方以智投来怀疑的目光,随后又低声商量起来。只听一个火暴暴的嗓门——那是刚才同黄宗羲冲突的那个军士,大声说:“什么鸟大人,我瞧就不像!”
方以智的脸刷地红了。他正要发作,但看见其他几个官军把那个人制止了,心想:“只要快点把他们打发掉便好,又何必与这等粗鄙小人计较!”于是,又忍住了。
这时,一个像是小头目的官军把骨棱棱的脸转向他,抱拳说:“小军张吉,不知大人在此,冒犯车驾,祈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