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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李南泉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为什么自己要承认已经半疯了?”奚太太作出了演话剧的姿态,两手高高举着,作一个叹气的样子,摇了几摇头,然后低声道:“天啊!我为什么不疯呢!我们的家庭是个美满的家庭,而且我和老奚是患难夫妻。远的不说,就是到了重庆以来,我和他带着这群儿女,在乡下茅草屋子里过这惨淡的生活,始终没有怨言。他回得家来不是炖肉,就是煮鸡蛋,宁可我们三个月不开荤。我们也不让他回家来吃素。可是他在重庆街市上,大吃大逛,那都不算,又在重庆玩女人,看那情形,还要和那女人结婚呢!我在这乡下住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继续地吃苦,他倒是在城里继续地高兴。我要找他理论,他躲着不见我。我要告他,又是投鼠忌器,怕损害了我的名誉,断送了我孩子们的前途。我曾托过新闻界的人,要在报上登一段新闻揭破他的秘密,说什么人家也不登。这样,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怎么不疯呢?不过我情感虽是竭力地奔放,可是我的理智还能克服一半情感。我仔细想了一想,我现在只有一着棋可以对付他,就是你胡闹我也胡闹,我闹到不可收拾,看你怎么样?至少我先报复他一下,闹得他啼笑皆非。无论怎么样,我心里先痛快了一阵。”她一连串地这样说着,李南泉站在石头边静听。他将一只脚踏在石头上,横架了一条单腿,两手按在自己腿上,像搓麻绳子似的,在大腿上搓着,始终不发一言。等她说完了,抬头望着月亮,微微叹了口气。

奚太太笑道:“李先生,你对于我这话作何感想?怎么只是叹气?坐这坐这。”她这样说着,把原来弹拂石头的那方布手巾,继续在石头上弹拂着。在清微的月光下,还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是带了几分笑意的。他不愿再和她说什么,还是仰了头望着天上的半弯月亮,缓缓移着步子向月亮地里走去。晚风在四围的树梢上,向这山谷里吹了来,凉飕飕地拂到人的衣服上,只觉周身毫毛孔都有点收缩。于是挑着山梁上的乱石坡子,一耸一跳地向前走着。奚太太也在后面跟着,抬起手来,在月光下乱招了一阵,笑道:“喂!老李,你这是干什么?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你就站着远一点说也可以,何必像小孩子逃学似的躲开?”李南泉道:“我觉得在这山冈上看这一钩新月,非常有意思。银河是这样的清淡,星点是这样的稀疏,晚风是这样的凉爽,再看到这月光下重重叠叠的山峰,发出那青隐隐的轮廓,这风景好极了。”奚太太手抬起来向他招着,两只脚不肯停住,还是向这边山坡脚下走,口里问着:“李先生,你说天上的银河,真是星云吗?我觉那牛郎织女的神话,倒是怪有趣的。我现在就是织女在天河边上的心情。”她说着话,人是越走越近。李南泉突然一个转身,作个惊恐的样子,然后低声道:“不要走,那边人行路上,好像有三四个人影子走了过来。让我来大声喝问他们一下。这深山冷谷,来歹人是太可能的。”

奚太太根本就有些怕鬼,尤其今天在身上藏着十四两金子,她简直是草木皆兵。这就吓得身子向回一缩,转身就走。当紧急警报放过以后,照例是不许点灯的。这对于城郊附近的村落,也不能例外。因为地下有若干点灯光,就可引起天空上的误会,把来当了城市目标。这山谷里的灯光,原来也可以不受限制。但是两三里路外,有了几个学校,又有了几个疏建区,受着防护团丁的干涉,也照样熄灯。所以奚太太在人家外面躲洞子,对于这个小村落,却是看不见,它已隐伏在树荫里面了。这时,回转身来,却看到竹林子被风吹动,里面闪出几道灯光。这正是人家所在。她猜想,这必是那几位跑警报的太太,牌打得高兴,忘记把灯光掩盖起来。她对了那竹林子跑去,打算死心塌地去看牌,不再在外面躲野洞了。同时,她自然也不能忘记那个袋子,于是伸手到胸面前摸着,以便好跑。可是她这一摸,把她的魂魄,抛到了九霄云外了——胸前挂着的那个装金袋子,早已不翼而飞。她“呀”的一声,呆站在竹林子外面,静静地把时间回溯过去。记得清清楚楚,进那天然洞袋子还挂在脖子上的。于是奔回那天然洞子,掏出旅行袋里的手电筒,寻找了一遍。洞子里并无踪影,她又想着站在洞口上和李南泉谈过话的,也许落在洞口上。于是,亮着白光手电筒,在小谷里四处乱晃。这时,飞机声又在远处有点喁喁之声了,李南泉在小山岗上看到这电光,也是呵呀怪叫。

奚太太知道这一声叫是为了灯光,便道:“不要紧的,我是拿手电筒朝地面上打。李先生你快来帮个忙,我丢了我的生命了。怎么办呢?我只有自杀了!”李南泉虽知道她是半神经病。可是她这样高呼大叫,也是扰乱秩序的行为。只管让她叫喊着,自是不便,只好下山跑到她面前来。因道:“太太,你为什么这样大声疾呼,还亮着手电?飞机又在响了。”奚太太道:“你不知道,我遭遇着一件大不幸的事,我身上挂的那个袋子,整个丢了。我这半辈子的生活,完全摧毁了,怎么办?”李南泉道:“真的?这事可严重。”奚太太全身颤抖着,带了哭声道:“这不完了吗?这不完了吗?”李南泉道:“你不要急,反正你我都没有离开这里,在草里摸索摸索罢。哪怕熬到天亮,我们都不要走开,这东西总可以找出来的。”奚太太倒真的听了他的话,弯着腰伸手在草里和石头上,就着昏昏的月色,带看带摸,在她刚弯腰之后,她忽然“哟”了一声,接着又反过手去在脊梁上摸了一下,“扑哧”笑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然后她站了起来。李南泉道:“怎么回事?我的太太!”奚太太道:“老李,你怎么老占我的便宜?刚才叫了一声太太,这次索性叫‘我的太太’。”李南泉“呵呀”一声道:“误会误会!这是习惯上的惊叹之词。你说正经的罢。”她伸手到衣襟里面拨弄了一阵。立刻她胸面前拱起了一个包,然后拍着胸道:“在这里不是?当你也躲进防空洞的时候,我悄悄把这个袋子移到脊梁上去挂着,绳子还是套在头上的,刚才我只顾胸前,我就忘了背后了。你可别误会,我这样做,不是怕你抢我的袋子,我完全是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