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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李南泉听了这声音,不由得吃上一惊。虽然这惊骇是无须的,可是他心里的确怦怦然地连跳了几下。但是他沉静了两分钟,第二个感想,就是这在跑警报的时候,这种事惭艮多,那很算不了什么,也就不必再去研究了。为了避免冲破人家谈话的机会起见,自已还是走开为妙。于是缓缓地站起身来,扭转身躯,想由原来的路上走回去。这就听到有个男子的声音,嘶嘶地笑起来。接着他就低声道:“这个不成问题,过了几天,我要进城去,你要的是些什么东西,我一块给你买来就是。”随后就听到有个妇人接着道:“你说的话,总是要打折扣的。东西是给我买了。要十样买两样,那有什么意思?老实告诉你,这次你买东西要是不合我的意,我就不理你了。”那个男子笑道:“这话不好。若是这样说,那我们的交情,是根据了东西来的,那很是不妥,觉得你为人,很合我的脾气,我是想把我们的交情拉得长长的远远的。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抗战要经过多少年,可是我相信总也不会太远,到了抗战结束了,我的家眷,都是要回下江的。我私人还要在重庆作事,那个时候,我对你就好安顿了。”那妇人笑道:“你信口胡说,拿蜜话来骗我,到了战争结束,怕你不会飞跑了回下江。”那男子连说:“不会不会,一千个不会。”说到这里,李南泉听出那个男子的声音来了,那正是芳邻袁四维先生。他是个自诩正人君子之流的。而且处人接物,又是一钱如命的,怎么会带了一位女友来赏月呢?

这当然是一件奇怪的事。李南泉并不要知道袁四维的秘密。但既然遇到了这事,他的好奇心让他留恋着不愿走开。他又在这高粱地的深处站定,这就听到袁先生带着沉重的声音道:“你这样漂亮的人,跟着一个勤务,哪天是出头之日?虽然他年轻,可是年轻换不到饭吃。你若不是遇到我,像身上这一类的新衣服,从哪里来?在这一点上,可以证明我绝不是骗你。我现在大大小小盖了好几所房子,随便拨你一所住,比你现在住那一间草屋子都舒服得多吧?”那妇人道:“这房子是你和人家合伙盖的,你也可以随便送人吗?”袁四维道:“现在就不算和人合伙了。那几个合伙的人,我用了一点手段,分别写出信去,说是遇到空袭,这地方并不保险,村子附近已经中过两回炸弹了。还一层,这里晚上出土匪。”那妇人道:“你这些话,人家会相信吗?”袁四维笑起来了:“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当然不是这样直说。我说必须在这乡下,再找一个疏散的房子,最好离村了在五里路以外,各位股东,有自用武器,最好带了来。否则一家预备两三条恶狗。这些股东都是有钱的人,要搬到这里来住,本是图个安全,现在无安全可言,他们还来作什么呢?所以都回了信不来了,只有李南泉介绍的一位姓张的,我还没有法子挡驾。我想把钱照数退还给那个姓张的,也就没有什么事了。所怕的就是李南泉从中拿了什么二八回扣,那就不好办了。他不退给姓张的,姓张的也许不肯吃这亏。”

李南泉听了这话,不由得一腔火要自头顶心里冲出去。但他转念一想,这本是偶然的巧遇。若挺身而出,把这事揭穿了。袁四维很可反咬一口,说是有心撞破他的秘密,就是他不这样说,撞破他的秘密,那是件事实,他也会一辈子饮恨在心。于是站着沉思了一会,还是悄悄地走开。他心里想着,谁人不在背后说人?他这只是说着,李南泉要佣金。若是他要说李南泉欺骗敲诈,亲自没有听到,还不是算了吗?他越想心里倒越踏实。慢慢走着。他到了那村屋子里去,见掩着门的人家,由门缝子里露出一条白光来。同时,也就由门缝里溜出整片的烟。在下风头,就可以嗅到那烟里面有着浓浊的气味。这是熏蚊子的烟味。他走近了将门一拉,那烟里更像一股浓雾向人身上一扑。在烟雾外面看那屋子正中,四五个打牌的女人,六七个站着看牌的男女,还有两盏菜油灯,全都埋葬在腾腾的烟雾中。四个打牌的女人,也有李太太在内。他便笑道:“你们这样打牌,那简直是好赌不要命。你们鼻子里嗅着这砒霜味,不觉得有碍呼吸吗?下江太太正好合了个一条龙,高兴得很,她就偏过头来笑道:“各有一乐,我们坐在这里熏蚊烟,固然难受,但看到十三张就可以把这痛苦抵消了。你在竹林子里喂蚊子,那也是痛苦的。可是你也有别的乐趣,也就把蚊子叮咬的痛苦抵消了。”最后她还补了一句文言:“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南泉听到她这话,心里倒是一惊。下江太太为人,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刚才和奚太太躲飞机的一幕,很是平常,若是经她口里一说,那是不大好的。因此对她和自己太太看了一眼,并没有作声。那位奚太太虽不大会打牌,可是她身上那布袋子里装有十四两金子。她也不敢在野地里再冒险。所以她也远远地站在牌桌后边,看大家的举动。下江太太这几句话,她就多心了,笑道:“喂!让我自己检举吧。刚才在这屋后躲月亮的时候,正好一批敌机来了。那里有个天然洞子,我带着三个孩子躲了进去,李先生随后也来了。这是不是有嫌疑?有话当面言明。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李南泉隔了桌子,向她作了两个揖,拱了两拱手,笑道:“这是笑话说不得。罪过罪过。你是我老嫂子。”下江太太抹牌,正取了一张白板,她右手将牌举了起来,笑道:“看见没有?漂亮脸子是要加翻的。当年老打麻将,拿着这玩意那还了得!”说着,她左手蘸了桌角杯子里一点茶水,然后和了桌面上的纸烟灰,向牌面上涂抹了,笑道:“你又看见没有?白脸子上抹上一屋黑灰,这就不好打牌了。奚太太今天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做的。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了,处处受着人家的欣慕,也就处处惹着嫌疑。”李南泉对于她这些比喻,不大了解,可是桌上三位打牌的太太,笑得扶在桌面上都抬不起头来。原来奚太太在和奚先生没有翻脸以前。化妆不抹胭脂,雪花膏抹得浓浓的,干了以后,鼻子眼睛的轮廓都没有了。太太们暗下叫她“白板”。

就在这时,门外有一阵喧哗声。有人叫道:“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一定躲到这里来了!”听那口气,多么肯定而严重。李南泉一想,一定是捉赌的来了,自己虽是个事外之人,可是自己太太在赌桌上,真的被拉到警察局里去了,这事可不大体面。为了这些太太说话,不好应付,正要躲开。现在倒可以迎出门去,替她们先抵挡一阵。于是先抢着到大门口来。在月亮下看看,倒并不是什么捉赌的。乃是袁四维太太带着她一大群孩子,还有男女二位帮工。李南泉受了这一次虚惊,很有点不高兴,笑道:“这可把我骇着了,我以为是防护团抓人。”警报期间,本是不应该打牌的。袁太太手上拿了根粗手杖,还是那天赶场买米那个姿势。手杖撑在地上,顶住了她那腰如木桶的身体。她笑道:“对不起,小孩子们不懂规矩。我们家里有点事,找袁先生回家去商量。他在这里吧?”李南泉是拦门站着的,他并不让路,摇摇头道:“他不在这里,这里是太太集团。我也是刚进来看两牌。现在并没有解除警报,你怎么能邀袁先生回去?”袁太太道:‘‘不回去也可以,我要和他说几句话。”李南泉笑道:“他实在是不在这里的。他不会到这里来熏蚊烟的。”袁太太见他这样拦着,越是疑心,将手杖对她的一个大男孩子身上轻轻碰了一下道:“你先进去看看。”那男孩子倒有训练,就在李先生腋下钻了进屋去。李南泉笑道:“我不会帮袁先生瞒着的,你自己进去看罢。”他说时,故意把声音放大一点,然后放开路,自己向外走去。袁太太以为他是放风,更抢着向里。李南泉和她碰撞了一下,好像是碰了棉絮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