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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这一通话,颇是给了李先生一个不小的刺激。向来不敢得罪此两位女客,听她们的口音,颇有教唆李太太管理丈夫之意。在这时候,冲进家去,倒是不甚妥当。这就隔了山溪叫道:“黑得很,家里拿出一盏灯来罢”。王嫂由厨房里举出一块烧着的木柴,问道:“先生消了夜没得?我们吃过了咯。”他答道:“我请客,吃过了。我在街上还等着太太呢。大概托白太太带的那个口信,还没有送到。”他这话自然是故意让太太听见的。然而太太没有答话,答话的是那位煎干鱼头待客的袁先生。他站在他家溪沿的走廊上,将手电放出一道白光,射在木桥上,大声道:“李先生,小心走,桥板不稳得很。”李南泉倒乐得借了他这亮光走回家去,站在走廊上连声道谢。袁四维并不让他进家,接着道:“李兄,你那位朋友,为人十分爽直,而且很慷慨,我就喜欢和这路人物结交。他和方家好像很熟吧?”李南泉道:“不,他虽是银行家,他是另外一条路线。”袁四维道:“不然,我刚才看到方大爷请他吃饭,而且,他走出饭馆子,方大爷还送了出来。这是不小的一个面子。我在路上碰到方完长的时候,因为他是我们的政治首长,我们为了国家,也应当敬重他,所以总是站在路边,脱帽致敬。方先生认为我彬彬有礼,坐在轿子上,总是和我微笑点头。我想,他脑筋里对我一定有很深的印象。张玉峰先生若是能够把这层意思向方大爷提提,为之先融一下,我们找个机会去向方完长致敬致敬,老兄以为如何?”

李南泉听了他这番话,不觉得由心要笑了出来。便道:“袁兄既是认得方完长,那就直接去拜见得了,何必还要经过他少爷那道手续呢?”袁四维兀自把电筒向这边射着白光笑道:“那当然有些原因。我们隔着这进小溪说话,怪不方便,一会儿我到府上来细谈罢。”这句话,李先生非常之不欢迎,不敢答话,“哦哦”了两声,就走到屋子里去了。这时,奚、石二位太太还在屋子里坐着。看到李先生进了屋子,两人的脸上,都带了一分俏皮的微笑。尤其是奚太太眼睛斜着看人,嘴角不住闪动。李太太脸上,也是带着笑容的。但她并不望着进门来的丈夫,拿起桌上的烟卷盒子,抽出一支烟卷,送到嘴里抿着,然后擦了火柴点着烟,偏过头去将烟吸着。火柴盒“啪”的一声,扔在桌上响着。李南泉看这情形,不大妥当,这就向石太太道:“今晚上怎么有工夫到舍下来谈谈?”她是手扶了茶几,在椅子上端坐着的,这就偏着头对李先生周身上下,看了一看,笑道:“天下事,无非是物以类聚。你愿意找谈得来的人谈谈,我们也是一样呀。”李南泉听这话音还是不对,便笑嘻嘻地向里面屋子里走去,也来个王顾左右而言他。他在屋子里很耽搁了一会子,听到外面屋子两位女宾,并没有言走,干脆就横倒在床上躺下。但心里可在想着,杨艳华该上戏馆子了,倘若她在门帘子缝里张望一下,那就看不到老师在座,她不会是说故意失约吗?李太太在隔壁屋子里,偏道:“二位不忙走,我再泡壶好茶喝,买点瓜子、花生,作个长夜之谈罢。”

他料到这是太太故作惊人之笔,反正把今天的戏耽误了,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且躺在床上,不作任何反应。约莫是五分钟听到一阵脚步响,向门外走去,依然是没有声息。他很坦然地躺在床上,约莫是十分钟,李太太却在隔壁屋子说话了,问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人家走了,可以出来。”李南泉道:“没有睡着,休息休息。”李太太道:“起来罢,人家张先生到戏园子里去,你若是还没有到,岂不要人家买票?”李南泉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手急急地乱抚摸着头发,因道:“我本是回来,邀你同去的。因为看到两位女杰在这里,我就懒得说话。这种人物……”说着,探头向屋子外看看,有个油纸捻儿,在夜空里照耀着。见石太太抬了一只手,正在溪岸那边走着。这就低声道:“你何必和她们一样。她们满口男女平权,事实上是要太太独霸。尤其是石太太,她说妇女解放,她家里现养着一个丫头,她真要平权,先把那丫头和她平起来。”李太太道:“我有我的主张,我为什么听人家的?你有正当的应酬,那我当然不干涉。无须假惺惺,你去听你的戏。”李南泉望了她笑道:“下江太太家里,今天晚上有个盛大的宴会。”太太不等他说完,乱摇着头道:“我不去,邀我我也不去。”李南泉道:“你们是好牌友呀,为什么不去?”李太太将手连挥了两下,皱着眉道:“你去罢。不要管我的事。”李先生颇觉得太太脸上有些不悦之色,料着下江太太的宴会,还有什么小小的问题,这就不敢多说话,摸索着了手杖,悄悄地就溜出了大门。

李先生是这样地走了。当他走回家来的时候,那已是夜中。他打着一个折纸灯笼,照着山路上前后丈来宽的光芒。张玉峰先生跟着在后面光圈内走。他从容着低声道:“李兄,这位杨小姐的确不错。她在台下,看着她娇小玲珑而已。美中不足的,脸上还有几个雀斑。可是她一上了台,化过妆,更穿上那美丽衣服,那真是画中美人。”李南泉笑道:“老兄,你外行。看戏不是专看角儿的长相的。你在我太太面前,可别说杨艳华长得好看。”张玉峰对这话话还没有答复,身后面却有人嘻嘻地笑了一声。他回头看时,那人也是提着一只灯笼,彼此灯光照耀,只是个人影,倒看不清是谁。那人笑道:“南泉兄,你我同病相怜呀。”这听出他的声言来了,那正是石正山教授。因笑道:“虽然我们患同病,可是起病的原因不一样。我是外感风邪,吃点发散药病也就好了。老兄只是身体弱,并不招外感。”石正山快走了两步,到了身边,低声笑道:“惟其是我并没有外感,我就觉得内阁方面对于我压迫得过于严重一点。在物理学上,是压力越重,反抗力也越大的。”李南泉道:“难道你老兄打算造反?”石正山跟在身后,只是一笑。李先生这就想起前两三小时前石太太在家里的那番谈话了。因问道:“石兄,你是赞成女人化妆的,还是反对的?”他笑道:“这话问得奇怪。哪个男子不喜欢女人漂亮?你不是刚才看戏来吗?你愿意戏台上的人,都丑陋不堪?”李南泉道:“那末,你是愿意太太用胭脂粉的了,也不反对太太烫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