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顾桐柏云:逍者,销也;遥者,远也。销尽有为累,远见无为理。以斯而游,故曰逍遥。
第二,支道林云:物物而不物于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遥然靡所不为。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
第三,穆夜云:逍遥者,盖是放狂自得之名也。至德内充,无时不适;忘怀应物,何往不通!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
《内篇》明于理本,《外篇》语其事迹,《杂篇》杂明于理事。《内篇》虽明理本,不无事迹;《外篇》虽明事迹,甚有妙理;但立教分篇,据多论耳。
所以逍遥建初者,言达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适,遇物逍遥,故以“逍遥”命物。夫无待圣人,照机若镜,既明权实之二智,故能大齐于万境,故以《齐物》次之。既指马蹄天地,混同庶物,心灵凝澹,可以摄卫养生,故以《养生主》次之。既善恶两忘,境智俱妙,随变任化,可以处涉人间,故以《人间世》次之。内德圆满,故能支离其德,外以接物,既而随物升降,内外冥契,故以《德充符》次之。止水流鉴,接物无心,忘德忘形,契外会内之极,可以匠成庶品,故以《大宗师》次之。古之真圣,知天知人,与造化同功;即寂即应,既而驱驭群品;故以《应帝王》次之。《骈拇》以下,皆以篇首二字为题,既无别义,今不复次篇也。
而自古高士,晋汉逸人,皆莫不耽玩,为之义训。虽注述无可间然,并有美辞,咸能索隐。玄英不揆庸昧,少而习焉,研精覃思三十矣。依子玄所注三十篇,辄为疏解,总三十卷。虽复词情疏拙,亦颇有心迹指归;不敢贻厥后人,聊自记其遗忘耳。
(据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54年12月版)
庄子论(上)
【宋】王安石
世之论《庄子》者不一,而学儒者曰:“庄子之书务抵孔子,以信其邪说。要焚其书,废其徒,而后可。其曲直固不足论也。”学儒者之言如此。而好庄子之道者曰:“庄子之德,不以万物干其虑,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义也,以为仁义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仁义也,以为仁义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礼乐者,以为礼乐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后德,德失后仁,仁失后义,义失后礼。’是知庄子非不达于仁义礼乐之意也,彼以为仁义礼乐者,道之末也,故薄之云耳。”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尝求庄子之意也。好庄子之言者,固知读庄子之书也,然亦未尝求庄子之意也。
昔先王之泽,至庄子之时竭矣,天下大俗,谲诈大作,质朴并散,虽世之学士、大夫,未有知贵己贱物之道者也。于是弃绝乎礼义之绪,夺攘乎利害之际;趋利而不以为辱,殒身而不以为怨;渐渍陷溺意至乎不可救已。庄子病之,思其说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其心过虑,以为仁义礼乐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齐彼我,一利害,则以足乎心为得。此其所以矫天下弊矣,又惧来世之遂实吾说,而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也,于是又伤其心,于卒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而观之,庄子岂不知圣人者哉!又曰:“譬[p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用是以明圣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书于宋 、慎到、墨翟、老聃之徒,俱为不该不遍一曲之士,盖欲明吾之言有为而作,非大道之全云耳!然则庄子岂非有意于天下之弊而存圣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皆有矫于天下者也;庄子用其心,亦二圣人之徒矣。然而庄子之言不得不邪说比者,盖起矫之过矣。夫矫枉者,欲其直也;矫之过,则归于枉矣。庄子亦曰:“墨子之心则是也,墨子之行则非也。”推庄子之心,以求其行,则独何异于墨子哉!后之读《庄子》者,善其为书之心,非其为书之说,则可谓善读矣。此亦庄子之所愿于后世之读其书者也。今之读者,挟《庄》以谩吾儒,曰:“庄子大道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异于儒者为贵,悲夫!”
(据《王文公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