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原文为德语。
不错,有许多人怕他,但是连这些人也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都蔑视他,避开他。而如果有生活中确立不了自己的地位,得不到人们的尊敬,那么即使是交给妻子的不义之财,也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满足。他和他妻子过的生活比禽兽还不如:禽兽还有因为享受阳光和食物而感到的乐趣,还能繁衍后代。
福明跟所有的“警察”一样,除了参加逮捕和搜查之外,还担任警卫工作——在街上巡逻或是在机关附近站岗。
这一夜他在办事处附近站岗,办事处占用的是公园里面高尔基学校的校舍。
风一阵阵地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不时在细长的树干丛里呻吟,旋卷着林荫道上的潮树叶。下着雨,——不是雨,而是蒙蒙细雨,——头顶上笼罩着漆黑的、朦胧的天空,但是在这片朦胧后面似乎仍然有着月亮或是星星,一簇簇的树木也好像是一个个朦胧的黑点,它们的潮润的边缘和天空融成一片,仿佛是溶化在天空里。
砖砌的校舍和夏季剧场的冷落的高大建筑物像两块黝黑的巨石,隔着林荫道对峙而立。
福明穿着长长的黑色秋大衣,钮扣扣得紧紧的,领子竖起,在两座房屋中间的林荫道上来回走动,并不进入公园深处,好像他是被链索拴着。有时他停在木拱门下面,倚柱而立。他正这样站着,顺着有人家居住的公园街朝黑暗中张望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死劲搂住他的下巴底下,掐住他的喉咙,——使他甚至不能吭声,——再把他的身子往后一扳,扳得他的脊椎骨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接着他就倒在地上了。在同一刹那他感到他身上有好几双手。一只手照旧掐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钳住鼻子,还有人把一团东西塞到他的痉挛地张开的嘴里,又用一块好像是粗毛巾的东西把他的脸整个下半部紧紧扎住。
等他清醒过来,他的手脚都被绑着,仰脸躺在木拱门下面。混沌的、雾气(而不是光)弥漫的天空,好像被一条黑色的弧线切开,悬在他的上面。
几个黑色的人形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两旁,他看不见他们的脸。
其中一个人的匀称的侧影在夜色中显得轮廓分明,那人望了望拱门,轻轻地说:
“这儿正合适。”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敏捷地动着尖尖的臂肘和膝盖,攀上拱门,在拱门正中忙了一阵。突然,福明看见自己的头顶高处悬着一个粗大的绳圈,在朦胧的微光中晃悠。
“打个猪蹄扣。”下面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严峻地说,他的黑帽舌朝天翘着。
福明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突然想起自己在“上海”的摆着几桶橡皮树的上房,想起坐在桌旁的那个脸上斑斑点点的人的结实的身形以及这个男孩。于是福明就把他那蛆虫般的细长身子在冰冷的湿地上拚命地扭动。他扭动着离开他们让他躺的那个地方,但是一个穿着像水手呢衣的宽大的短上衣的人一脚又把他踢回原来的地方,那人个子敦实,双手有力,肩膀宽得出奇。
福明认出了这个人就是跟他一起在“警察队”共事、后来被开除的柯瓦辽夫。除了柯瓦辽夫之外,福明还认出了办事处的一个司机,也是一个宽肩膀的棒小伙子,今天他在站岗之前顺路弯进汽车库里去抽支烟的时候,在那里还看见过他。按福明当时的处境来说,尽管非常奇怪,但他脑子里还是闪过一个念头:德国行政当局常常抱怨办事处的汽车多次莫名其妙地出事故,大概这个司机就是罪魁祸首,应当把这件事向上级告发。但是在这一瞬间,他听到上面有一个略带亚美尼亚口音的声音轻轻地、庄严地说道:
“遵照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