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务兵说的是德语,奥列格说的是俄语,但是他们的姿势和他们的脸上都非常清楚地表现出他们所说的一切,所以他们都很懂得对方的意思。奥列格说到最后几句,勤务兵就抬起他那沉重发胀的手朝奥列格的脸上使劲打了一巴掌,打得奥列格差点儿跌倒。
在出生以来整整十六个半年头里,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手——无论是由于一时的气愤,或是作为惩罚——碰过奥列格一下。他从小在家里和学校里所呼吸的空气都是纯洁的竞赛的空气,在这种环境里,粗暴地对人身使用暴力,也像盗窃,谋杀和违背誓言一样,是不可能的。奥列格一时快气疯了。他向勤务兵扑过去。勤务兵向后跳到门口。母亲急得吊在儿子的肩膀上。
“奥列格!冷静一点吧!……他会打死你的!……”她说,干燥的眼睛闪着光,身子愈来愈紧贴着儿子。
听到这阵喧闹,维拉外婆,尼柯拉尼柯拉耶维奇,戴着白帽、军服上套着白罩衣的德国厨子都赶了过来。勤务兵像驴子一样嚎叫着。维拉外婆张开干枯的手臂,花衣袖飘动着,像抱窝鸡似的在勤务兵面前连叫带跳,把他挤进餐室。
“奥列日卡,好孩子,我求求你……窗子开着,跑吧,跑吧!……”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凑着儿子的耳朵拚命地低语着。
“爬窗口?我才不愿意在自己家里爬窗口呢!”奥列格说,他的鼻孔和嘴唇自尊地翕动着。但是他已经冷静下来。“别怕,妈妈,放手吧,——我就这么走……我去找莲娜。”他突然说。
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餐室。大家都给他让路。
“你这个猪猡,猪猡!”奥列格回头对勤务兵说,“你打人,因为你知道人家不能回手……”说了就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屋子。
他的面颊在发烧。但是他觉得,他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他不仅丝毫没有向德国人让步,德国人反而见他害怕。他不愿意设想自己行动的后果。反正是那么回事!外婆说得对:管他们的“新秩序”?滚他妈的蛋!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再来看看,谁胜过谁!
他穿过边门走到跟公园街平行的街道上。他差不多一出门就碰到斯巧巴萨方诺夫。
“你上哪儿去?我是来看你的。”矮小的、白头发的斯巧巴兴奋地说,一面非常亲切地用双手摇撼着奥列格的大手。
奥列格发窘了。
“就到这儿的一个地方去……”
他甚至要加一句“为了家里的事”,但是他说不出口。
“你的腮帮子怎么这么红?”斯巧巴放开奥列格的手,惊奇地问。他问得很不识相,好像有人特地派他来问似的。
“跟德国人打了架。”奥列格笑笑说。
“你说什么?!真棒!……”斯巧巴怀着敬意望着奥列格的发红的面颊。“那更好。老实说,我来看你,跟这方面的事也有些关系。”
“哪方面的事?”奥列格笑起来。
“我们走吧,我陪你走,不然,我们要是站着,德国人又该来找麻烦了……”斯巧巴挽住奥列格的胳膊。
“还—还是我陪你走一段。”奥列格口吃着说。
“你是不是索性把你的事搁一搁,先陪我去,行吗?”
“上哪儿去?”
“去看华丽雅鲍尔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