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高个儿的人,有一张橄榄形的脸,黑色的长头发,一副很浓的在下巴下面连成一片的络腮胡子。他没有打领带,因为打了一天的球,他的敞开的衬衫领子里露出茸茸的毛。头上戴着一顶普通的十八便土一顶购买的法兰西式便帽,上面垂下一大撮漂亮的缨络,和他的粗斜纹布上衣偏巧非常调和。他的腿很长,但苦于很衰弱,配上一条紫蓝色的裤子,足以显出它们的匀称来,不过因为穿得马虎,而且掉了些扣子,所以两条裤管不甚雅观地垂在一双后跟塌得厉害的鞋上,露出一双纯白的袜子。他全身有一种放荡的、光棍派头的时髦和一种嚣张的流氓气息,那是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
第一个发现匹克威克先生在旁边看着的,就是这位先生;因此他对那位西风霎霎眼睛,用嘲弄的庄重态度请他不要惊醒那位绅士。
“嗳呀,保佑这位绅士的诚实的心和灵魂!”西风说,他转过身来做出极端惊讶的样子:“这位绅士已经醒了。喂,莎士比亚!你好吗,先生?玛丽亚和撒拉怎么样,先生?还有家里那位亲爱的老太太呢,先生,——呃,先生?请你把我的问候附在你要寄去的第一个小包裹里好不好,先生,就说我早就想致敬了,只是怕在货车里打破了呵,先生?”
“不要用平常的礼貌来麻烦这位绅士,你没看见他急于要喝点什么东西吗?”长着络腮胡子的绅士带着开玩笑的神情说。“你为什么不问问这位绅士要喝哪一样呢?”
“嗳呀——要不是你提醒,我倒全忘了,”那一位答。“你要喝什么呢,先生?你要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先生?或者我可以推荐你喝啤酒,先生;或者,也许你高兴尝一尝黑啤酒吧,先生?允许我有这样的荣幸,让我替你把睡帽挂起来吧,先生。”
说着,发言者就一把从匹克威克先生头上抢去那件服饰用品,一霎眼之间就套上了那醉汉的头,醉汉呢,还是坚决相信他是在替一个人数很多的集会取乐,继续用难以复加的最忧郁的调子乱哼着滑稽歌。
用粗暴的手法从一个人的额头上夺走睡帽、并且戴到一个肮脏的不相识的人的头上,无论这事本身是多么美妙的诙谐勾当,却无疑是一种所谓的恶作剧。匹克威克先生对这件事的看法恰恰是如此,所以他丝毫不透露目的地,猛然跳下床来,给那西风当胸一拳,这一拳打得猛烈,使他失掉很大一部分有时带上他这名字的商品;[注]随后,夺回了睡帽;勇敢地把身体摆成一副防御姿态。
“喂,”匹克威克先生说,他由于激昂,也同样由于耗费了太多的力气而喘息着,“来吧——你们两个——你们两个都上来!”说过这一句大方的邀请话,这位可敬的绅士把他的捏紧的拳头抢了一圈,为的是显一显他的拳术来吓倒敌手们。
或许是匹克威克先生的非常出人意外的勇敢,或许是他跳下床来连头带脚扑向舞蹈家的那种微妙复杂的动作感动了他的敌手们吧。他们是感动了;因为,他们并没有照匹克威克先生暗中预料的此时此地就进行杀人的勾当,反倒停止了动作,互相凝视了一会儿,而他们终于哄然大笑起来。
“好,你有种,因此我更喜欢你了,”西风说。“还是跳上床去吧,否则你要害风湿病了。没有恶意吧,我希望你没有?”那人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像手套铺子的门上有时挂着的一丛黄色的手指那么大小。
“我当然没有,”匹克威克先生非常敏捷地说;激动的场面已经过去,他开始觉得腿有点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