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否认,匹克威克先生觉得很沮丧和不快乐——并不是因为没有人作伴,因为监牢里人多得很,而一杯葡萄酒就马上可以买到一些优秀分子的最高友谊,无需乎其他任何介绍的礼节;不过他是独自置身于粗俗的人群之中,因为想到自己被囚禁而没有释放的希望,当然感觉到精神上非常沮丧和心情非常消沉了。至于满足道孙和福格的毒辣心肠而解救自己,这个念头却一瞬都没有涌上他的心头。
他在这种心情之下重新走进咖啡间组的过道,慢慢地来回走着。这地方脏得令人不能容忍,烟草的烟味十分令人窒息。那些房门不断地随着进进出出的人发出怦怦嘣嘣的响声;人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的喧哗经常在过道里回荡而又回荡。一个青年妇女,手里抱着一个由于衰弱和贫困几乎还不会爬的婴孩,和她的丈夫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的谈话,因为他没有别的地方可接待她。他们从匹克威克先生身旁走过的时候,他可以听见那女子在辛酸地抽噎;有一次,她的悲伤突然发作起来,她不得不倚在墙上以免跌倒,而男子就把小孩抱过来,并且想好好地安慰她。
匹克威克先生的心实在沉重得不能再忍受了,就上楼去睡觉了。
那间看守的房间虽然很不好;装磺和设备的每一点都比一所州立监狱的普通病房要差几百倍,但是现在却有一个好处,就是除了匹克威克先生之外,里面没有其他一个人。所以他在他的小铁床的脚头坐下,他开始设想看守每年会由这间污秽的房间弄多少钱。他用数字计算一下来满足了自己,知道那大约相当于有着伦敦郊外一条小街的产权的岁数,于是又想到是什么引诱力使那只在他裤子上爬着的肮脏的苍蝇在可以挑选外面空旷地方的时候,却钻进这狭小的牢房里来;他的思路引导他所达到的不可避免的结论是,那昆虫发了疯。解决了这一问题他开始发觉自己睡意蒙眬了,所以他就从口袋里拿出早上特地塞在里面的睡帽,从容地脱了衣服,进了被窝,睡着了。
“好啊!踮起脚尖来——快跑——干呀,西风,歌剧院要不是你的地盘算我该死。干下去,呜拉!”说这些话的声音非常响亮,并且随之而起的是几声雷鸣般的笑声,把匹克威克先生从沉睡中惊醒了:他这一觉实际上只睡了大约半个钟头光景,但是睡的人却仿佛觉得已经延长了三四个星期似的。
声音刚静下来,房屋却摇得那么厉害,连窗子都在框子里震动起来,他的床架又发抖起来。匹克威克先生吃惊地坐起身,在默默惊恐之中他望着眼前的景象楞了几分钟。
在地板上,有一个穿着宽边绿色上衣、条纹棉布短裤和灰色棉纱袜子的男子,正在表演最通俗的水手舞的步子,那种粗俗而滑稽化了的优雅和活泼,配上他的服装非常别致的特色,荒唐得无以形容。另外一个男子,显然是喝醉了,也许是被同伴们扔上床的吧,坐在被子里像鸟叫似的想背出一只滑稽歌,带着极其强烈的感伤表情。第三位呢,坐在一张床上,带着一位高明的鉴赏家的神气称赞着那两位演员,用刚才已经惊醒匹克威克先生的那种洋溢奔放的感情在鼓励着他们。
最后这位是某一阶层的一个可敬的标本,除了在这种地方,否则永远也不能够见到他们的充分的完整形态的;——在马厩的院子里和酒店里,偶尔可以遇到处在不完整的状态中的他们,但是除非在这种温床里,他们决不能达到全盛的地步:这种温床几乎像是立法机关专为培植他们而苦心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