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维勒先生把一只眼睛随便而自然地闭一下作为对这句话的回答;这可以被认为表示他想是这样的,也可以被认为他想不是这样的,也可以说是他根本没有去想,随便观察者怎么想好了。他干了这一手之后,又把眼眼睁开,就问哪一张床是洛卡先生所吹捧的内行的人去睡的。
“那张就是,”洛卡先生答,指着在角落里的一张生满铁锈的床。“那张床呀,我想它能使任何人睡觉,不管他们要不要睡。”
“我想是这样的吧,”山姆说,斜眼看了他的主人一眼,好像看看他的决心有没有被这种种所见所闻动摇了的任何迹象,“我想睡在此地的另外几位都是绅士们吧。”
“可不是么,”洛卡先生说,“他们中间有一位,一天喝十二品脱啤酒,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也是烟不离嘴。”
“他一定是个头等角色了,”山姆说。
“天字第一号,”洛卡先生答。
匹克威克先生甚至听了这种消息,他一点也不丧气,微笑着宣布说他决定今天夜里尝一尝那张带有催眠性质的床的滋味;洛卡先生告诉他,随便什么时候他要睡就睡,既不需要给任何通知也不需要办任何手续,说罢就走了,留下他和山姆立在过道里。
天黑下来了;那就是说,有几个煤气喷口在这从来就不明亮的地方点着了,作为对于降临室外的夜幕的致意。因为天气有点儿热,过道两旁无数小房间里的一些房客们就把房门半开着。匹克威克先生走过的时候带着他那颗好奇心和兴趣向里面张望。有一间里面有四五个粗大汉,透过一重烟草的云雾隐约可见;他们俯在半空的啤酒瓶之上闹嚷嚷地谈论着,或者用一副非常油污的牌玩着全幅四[注]。在邻近的房间里可以看见一个孤独的人,借着兽脂烛的微弱光线注视着一束污垢面破碎的纸,由于灰尘而变成黄色,由于年代久远而脱落成一块块的了;他在上面第一百次地噜噜苏苏写着诉苦的话,准备给什么大人物看,虽然它永远不会到达他的眼前,或者永远也不会打动他的心。第三个房间里,可以看见一个带着妻子和一大群孩子的男人,在地上,或者在两三张椅子上搭成个非常不像样的床铺,只留给最小的孩子睡觉。还有第四个房间、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又是喧哗、啤酒、烟草烟、纸牌,等等一切,比先前的规模来得更大了。
就在过道里,尤其在楼梯口上,有一大堆人逗留着;他们来到这儿,有些是因为房间里又空洞又寂寞,有些是因为房间里又拥挤又闷热,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因为坐立不安和不舒服,并且不知道如何自处的秘诀。这里有许多阶级的人,从穿着粗布上衣的劳动者到穿着披巾样式的睡衣——当然是破得露出胳臂肘来了——的破产的浪子;但是他们全都有一种神气——一种无精打采的、囚犯派头的、满不在乎的大模大样的神气;这种光棍派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的风度,完全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但是任何人即使愿意的话,立刻就能够理解它,只要他也抱着匹克威克先生那样的兴趣,踏进最方便的债务人监狱,看一看在里面看到的第一群人。
“我感到很吃惊,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倚在扶梯顶的铁栏干上,“我很吃惊,山姆,负债而受监禁简直不是什么处罚。”
“难道你以为不是吗,先生?”维勒先生问。
你看这些人是怎样的又喝酒、又抽烟、又叫唤呀,”匹克威克先生答。“要说他们在乎的话,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我简直不相信。”
“啊,问题就在这儿罗,先生,”山姆答复说,“他们并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例行的休假——只是喝黑啤酒和玩九柱戏。吃不消的倒是另外一些人;这些沮丧的家伙既不能直着嗓子灌啤酒,又不会玩九柱戏;他们只要出得起钱总是出了算了,被人关起来的话可就难过了。我告诉你是什么道理吧,先生;那些老在酒店里闲荡的人根本不吃亏,那些老是尽力工作的人反而受害不浅。‘多么不公平呵,’就像我的父亲看到酒精和水不是一半对一半掺起来的时候常说的罗——不公平,我想毛病就出在这里。
“我想你说得不错,山姆,”匹克威克先生想了一会儿之后说,“你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