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把他妻子的尸体立刻从牢里搬走。他充分镇静地接受了通知,勉强同意这样做是适当的。搬的时候差不多全监狱的人都围拢来看迁灵;鳏夫出来的时候大家急忙向两旁让开;他匆匆前进,走到靠近门房入口的有栅栏的地方,独自一人站着,而群众出乎本能的体贴心情,都从那里引退了。粗陋的棺材背在扛夫们的肩膀上慢慢地前进。麇集的人群被极度的寂静笼罩着,只有妇女们的清晰可闻的悲叹声和扛夫们在石头铺路上移动的脚步声打破寂静。他们走到丧偶的丈夫站着的地方,停住了。他把手摆在棺材上,机械地整理一下盖在上面的枢衣,示意他们继续走。棺材经过门廊的时候,监狱哨岗上的看守们都脱下帽子,紧接着沉重的大门就把它关在外面。他茫然地看看群众,沉重地倒在地上了。
“虽然此后几个星期他一直发着高热,日夜被人看守着,然而在最狂乱的呓语之中,他从来没有一刻忘掉他的丧妻之痛和他的誓言。景象在他眼前变换,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一件事跟着一件事;他的神志是完全昏迷的;但是这一切都和他心里的伟大目标有着相当的联系。他正在无边的大海里航行,上面是血红的天空,下面的汹涌的怒涛正在四面八方沸腾着和泪漩着。他们的前面有另外一只船,在怒号的风暴中苦苦地奋斗和摆荡:它的帆被撕成一条条地在桅杆上飘荡,甲板上挤满了用绳子扣在船边上的人,而巨浪时时刻刻冲上船边,把一些注定遭殃的人卷到冒着泡沫的海里。巨浪在沸腾着的汪洋大水里推进,具有任何东西都不能抗拒的速度和力量;终于打着前面的船的尾巴,把那船压碎了。船沉下去的时候水里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这里面升起一声如此响亮和尖锐的嘶叫——成百要淹死的人的哀号,混成了一片可怕的呼喊——远远超过风暴的呐喊之上,并且回荡不止,仿佛一直要刺穿空气、天和海洋。但是那是什么,有一个白头发的老年人,冒出水面,带着痛苦不堪的神色,喊着救命,和波浪搏斗着。他一看,就从船边跳下水,奋力向那里游过去了。他游到那里:紧紧靠近那人了。这正是他的相貌。老头儿看见他来。就拚命想逃开他的掌握,但是徒然。他紧紧抓住他,把他拖到水里。下水,同他下水,下去五十噚深;他的挣扎逐渐微弱了,终于完全停止。他死了;他杀了他,实行了他的誓言。
“他是在一片大沙漠的炙人的沙砾里旅行,光着脚,孤单单一个人。沙土迷住了他的眼睛,使他呼吸感到困难;细小透明的沙粒飞进毛孔,使他难受得的发疯。被风卷起来的一大阵一大阵的沙,在灼日之下照得透亮,远远地像一条条的火柱在猖撅。死在这凄凉的荒漠里的人们的骸骨,撒满他的脚下;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种吓人的光笼罩着;眼界所及之处只有恐怖的景象。他疯狂地向前冲,徒然想喊出一声惊恐的叫唤,舌头却粘在嘴上。他振起了超自然的气力在沙里跋涉,又累又渴,疲惫不堪,终于倒在地上失了知觉。是什么芬芳的凉爽使他苏醒过来的;是什么潺潺的声音?水!的确是泉水;清洁的新鲜的水流在他脚下奔着。他饱喝了一顿,把发痛的四肢伏在岸边上,陷入一种可怕的神志恍惚状态了。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一个白头发的老年人蹒跚地走过来解他的如焚之渴。又是他!他用手臂抱住那老年人的身体向后拖。他挣扎着,嘶叫着要水——只要一滴水救命!但是他紧紧地拉住了他,用贪馋的眼光看着他的惨痛;当他的没有生命的头垂在胸口上的时候,他就用脚把那尸首踢开了。
“热病离身、神志恢复之后,他一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是富有而自由的了。他听说那位宁愿让他死在牢里的父亲已经在床上寿终正寝了。——还说宁愿呢!他父亲已经让那些对他来说比他自己的生命还宝贵得多的人由于穷困和无药可医的心脏病而死去了——父亲一心一意要让儿子穷得像乞丐,但是因为对自己的健康和精力很自负,所以把这一措置拖延得太迟了,现在只好在另一世界里咬牙切齿,懊恨自己的疏忽,把财产留给了儿子。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了这件事,而且还发觉了很多事。他回想他生活下去的目的,记起了他的仇人是他妻子的亲父亲——是使他坐监牢的人,也是不管女儿带着孩子跪在他脚下哀求怜悯、而把她们踢出大门的人。啊!他多么厉害地诅咒身体的衰弱——因为它阻止了他马上起来积极进行他的复仇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