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狼狈的神色,那是怀疑和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对了,杰拉尔德在他那匹珍爱的猎马摔断了腿,也不得不用枪把那骑马杀死的那一天,是有过这种表情的。可是,真是傻透了。她为什么现在要去想那件事呀?那么,艾希礼又究竟为什么显得这么古怪,一言不发呢?这时,他脸上仿佛罩上了一个很好的面具,他殷勤地笑了。
难道你今天赢得了这里所有别的男人的心,还嫌不够吗?他用往常那种戏谑而亲切的口气说。你想来个全体一致?那好,你早已赢得了我的好感,这你知道。你从小就那样嘛。看来有点不对头——完全对不对头了!这不是她所设想的那个局面。她头脑里各种想法转来转去,疯狂奔突,其中有一个终于开始成形了。
不知怎的——出于某种原因——艾希礼看来似乎认为她不过在跟他调情而已。可是他知道并非如此。她想他一定是知道的。
艾希礼——艾希礼——告诉我——你必须——啊,别开玩笑嘛!我赢得你了的心了吗?啊,亲爱的,我爱——他连忙用手掩住她的嘴。假面具消失了。
你不能这样说,思嘉!你决不能。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会恨你自己说了这些话的,你也会恨我听了这些话的!她把头扭开。一股滚热的激流流遍她的全身。
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的,我永远不会恨你。我也知道你一定对我有意,因为-——她停了停。她从来没有见过谁脸上有这么痛苦呢。艾希礼,你是不是有意-——你有的,难道不是吗?“是的,他阴郁地说。我有意。她吃惊了,即使他说的是讨厌,她也不至于这样吃惊埃她拉住他的衣袖,哑口无言。
思嘉,最后还是他说,我们不能彼此走开,从此忘记我们曾说过这些话吗?
“不,她低声说。我不能。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要——不要跟我结婚吗?
他答道,我快要跟媚兰结婚了。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坐在一把天鹅绒矮椅上,而艾希礼坐在她脚边的膝垫上,把她的两只手拿在自己手里紧紧握着。他正在说话——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她心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刚才还势如潮涌的那些思想此刻已无影无踪了,同时他所说的话也像玻璃上的雨水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那些急切、温柔而饱含怜悯的话,那些像父亲在对一个受伤的孩子说的话,都落在听不见的耳朵上了。
只有媚兰这个名字的声音使她恢复了意识,于是她注视着他那双水晶般的灰眼睛。她从中看到了那种常常使她迷惑不解的显得遥远的感觉——以及几分自恨的神情。
我们很快就要结婚。父亲今晚要宣布我们的婚事。我本来应当早告诉你,可是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几年前就知道了呢。我可从没想到你——因为你的男朋友多着呢。我还以为斯图尔特——生命和感觉以及理解力又开始涌回到她的身上。
可是你刚才还说对我有意呢。
他那温暖的双手把她的手握痛了。
亲爱的,难道你一定要我说出那些叫你难过的话来吗?她不作声,这逼得他继续说下去。
亲爱的,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这些事呢?你还这样年轻,又不怎么爱想问题,所以还不懂得结婚是什么意思呢。“我知道我爱你。”要结成一对美满夫妻,像我们这样不同的两个人,只有爱情是不够的。你需要的是一个男人的全部,包括他的躯体,他的感情,他的灵魂,他的思想。如果你没有得到这些,你是会痛苦的。可是我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你,也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予任何人。我也不会要你的整个思想和灵魂。因此你就会难过。然后就会恨我——会恨透了的!你会恨我所读的书和所喜爱的音乐,因为它们把我从你那儿抢走了,即使只抢走那么一会也罢。所以我——也许我——“你爱她吗?”她是像我的,是我的血脉的一个部分,而且我们互相了解,思嘉!思嘉!难道我就不能使你明白,除非两个人彼此相爱,否则结了婚也无法稳稳过下去的。别的什么人也说过:结婚只能是同类配同类,不然就不会有幸福。这话是谁说的呢?仿佛她听过已经上百万年了,可是它仍然显得毫无意义。
但是你说过你有意呢。
“我本不该说了。
这时她脑子里什么地方有一把缓缓燃着的火升起来了,愤怒开始要扫除其余的一切。
好吧,这样说反正是够混蛋的——他的脸发白了。
因为我就要跟媚兰结婚了。我这样说是混蛋的,我本来就不该说的,既然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怎能不关心你呢?——你对生活倾注着全部热情,而这种热情我却没有。你能够狠狠地爱和狠狠地恨,而我却不能这样。你就像火和风以及其他原始的东西那样单纯,而我——思嘉想起了媚兰,突然看到她那双宁静的仿佛正在出神的褐色的眼睛,她那双戴着的黑色花边长手套的温和的小手和那种高雅文静的神态。于是她的怒火爆发了,这就是激起杰拉尔德去杀人和其他爱尔兰先辈去冒生命危险的那种怒火。此刻她身上已没有一点点母系罗比拉德家族富有教养和能够默默忍受世界上任何折磨的品性了。
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是害怕跟我结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