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亚当考虑问题时没有想到他的夏娃。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代表实用的财富,然而在他那肮脏的小木屋里,有一个沉睡的野心翱翔在他那些原始的需要之上。加维太太心头某处还存在着一点女性的东西,没有被二十年的黑檞生活所扼杀。长久以来,她听到的只是中午树林里鳞状树皮剥落的声息和夜晚岩石间的狼嗥,这些足以荡涤她的虚荣心。但是当条件成熟时,她重新产生了要求女性权利的欲望——吃些茶点,买些无聊的东西,用一些仪式和礼节来掩饰可怕的生活现实。于是她冷淡地否决了派克关于加强防御的建议,声称他们应该降临人间,在交际场中周旋一番。
这件事终于决定,并且付诸实现。加维太太喜欢比较大的山镇,派克则眷恋原始的孤寂,最后选择了月桂村作为折衷。月桂村提供了一些同马特拉的野心相适应的,不太经常的社交消遣,对于派克也有它可取之处,因为它接近山区,万一时髦社会不欢迎他们的话,可以立刻引退。
他们来到月桂村,正碰上扬西戈里迫切地想把房地产变为现钱,便买下了戈里家的老宅,把四千块钱交到那个败家子的颤抖的手里。
当戈里家穷途末路,丢人现眼的末代子孙趴在他那丢人现眼的事务所里,把家产都输给了他的好朋友,再被他们一脚踢开的时候,陌生人却住在他祖宗的厅堂里。
炎热的街道上慢慢升腾起一蓬尘埃,尘埃中间有什么在行进。一阵微风把尘烟吹向一边,可以看见一匹懒洋洋的灰马拉着一辆崭新的,油漆光鲜的轻便马车。车子驶近戈里的事务所时,离开了街心,停在他门口的水沟边。
前座是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穿着黑色的厚呢衣服,僵硬的手上戴着紧窄的,黄色的羊皮手套。后座是一个把六月的炎热视作等闲的太太。她那结实的躯体上裹着一件绷紧的所谓“变色”的绸衣服,色彩绚丽,变幻多端。她笔挺地坐着,挥着一把装饰纷繁的扇子,眼睛呆呆地盯着街道尽头。漫说马特拉加维心里对于新的生活感到多么欢乐,黑檞严重地影响了她的外表。黑檞把她的容貌刻划成空虚茫然的形象,用顽石的鲁钝和幽谷的冷漠感染了她。不论身处什么环境,她仿佛总在倾听鳞状树皮掉落和滚下山坡的声息。她总是感到黑檞最宁谧的夜晚的可怕的静寂。
戈里冷漠地看着这辆招摇过市的马车来到他门前。当那瘦长的驾车人把缰绳绕在鞭子上,笨手笨脚地下了车,走进事务所时,戈里蹒跚地站起身,迎上前去,发现来人竟是派克加维,经过改变,新近开化的派克加维。
山地居民在戈里指点给他的椅子上就座。怀疑加维的神经是否健全的人,在他的容貌上找到了有力的证明。他的脸太长,颜色暗红,同雕像一般呆滞。不长的睫毛、一霎不霎的灰蓝色的圆眼睛使他那古怪的面相显得可怕。戈里琢磨不出他的来意。
“月桂村那边一切都好吗,加维先生?”他问道。
“一切都好,先生,加维太太和我对房产非常满意。加维太太喜欢你的老宅,也喜欢街坊邻居。她认为她需要的是交际,事实上她也开始交际了。罗杰斯、哈普古德、普拉特、特罗伊家那些人都来看过加维太太,她在他们大多数人家吃过饭。最上流的人请她参加过各种应酬。戈里先生,我却不能说这些玩意儿对我也合适——我要的是那边。”加维的戴着黄手套的大手朝山那边一挥。“我是属于那边的,在野蜂和熊中间。但是戈里先生,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想说这些话。是为了我和加维太太想问你买一件东西。”
“买东西!”戈里应声说。“问我买?”接着他粗声粗气地大笑起来。“我想你大概搞错了吧。我全都卖给你了,正如你自己说的,瓶瓶罐罐全卖了。连火枪通条都不剩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