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蓓基意料之外,她只哭了一会儿。蓓基吻着她,用好言好语安慰她。这样慈悲的行为,在蓓基是少有的。她把爱米当作小孩子,拍拍她的头,说道:“咱们现在拿出墨水和笔来,写信叫他立刻回来。”
爱米满脸通红,答道:“我——我今天早上已经写信给他了。”蓓基听说,尖声大笑起来。她用萝茜娜①的词句唱道:“这里有一封信!”屋子里上下都听得见她的刺耳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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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戏剧家博马舍(Beaumarchais1732—99)的《塞维勒的理发师》一剧中的女主角。剧本曾由意大利音乐家改编成歌剧。
这件事情过去两天之后,爱米丽亚一早起来。外面路上风风雨雨,她一夜没有好睡,耳朵听着大风怒号,心里想着在陆上水上的行人该多么可怜。话虽如此说,她仍旧再三要和乔杰一起散步到堤岸上去。她在那儿来回的踱着,让雨水淋在脸上,眼光越过汹涌奔腾、向岸上冲击得浪花四溅的波涛,向西望着黑沉沉的水平线。两个人都不大开口,孩子偶然对他怯生生的同伴说几句话,表示对她同情,给她保护。
爱米说:“我希望他不要挑这样坏的天气过海。”
孩子答道:“我跟你打赌,十分之九他会来的。妈妈,你看,那是汽船的黑烟。”这个信号果真出现了。
虽然汽船向这边行驶,他也许不在船上呢?说不定他没有收到信,说不定他不高兴回来呢?爱米的心里有千百样的恐惧在七上八下,翻翻滚滚的像正在向堤岸奔腾的波浪。
跟着黑烟,船身也出现了。乔杰有一架很花哨的望远镜,他拿起来很熟练的从望远镜里找着了汽船。他看见那船越驶越近,在浪里一起一伏的颠簸,很内行的批评了几句。码头上扯起旗子,报告有一艘英国汽船将要靠岸。那小旗子上升的时候簌簌的抖——我想爱米的一颗心也跟它一样簌簌的抖。
爱米想法在乔杰后面从望远镜里张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一块黑影在眼前一起一伏。
乔杰把望远镜拿回去细细的向汽船看着。他说:“瞧它颠簸的多厉害!我看见一个浪头砰的打在船头上。甲板上除了舵手之外只有两个别的人。一个人躺在那儿。还有一个人——穿了一件大衣——还有——好哇!他正是都宾!”他收起望远镜,一把搂着母亲的脖子。至于那位太太呢,我们只能借用大家爱好的那位诗人的话来说:她“喜欢得落泪”了。①她心里知道船上的人准是威廉。难道还能是别的人不成?她刚才说什么希望他不要来的话全是装腔。他当然会来。除了赶回来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路走?她知道他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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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四卷海克多(Hector)和安特罗马克(Andromache)分别的一幕。
汽船驶得很快,越来越近。他们到码头上船只靠岸的地方去迎接它的时候,爱米的两条腿软绵绵的跑也跑不动。她恨不得就地跪下来感谢上天。她想:“啊,今后得一辈子感谢天恩才对!”天气那么坏,船靠岸的时候周围一个看热闹的闲人都没有,连等着照看船上那几个旅客的管理员也不见。乔杰那不长进的小子也溜掉了。穿红里子旧大衣的先生上岸的时候,旁边没一个人看见当时发生的事情。大致的情形是这样的——
一位戴白帽子围白披肩的太太,身上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水,张开两臂,一直向他走去。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给卷在他的大衣褶裥里面,用尽力气吻他的手。他另外一只手大概一面要扶着她防她跌倒,一面又要紧紧搂着她。她的头只到他胸口。她嘴里喃喃呐呐,说什么原谅——亲爱的威廉——亲爱的,最亲爱的,最最亲爱的朋友——吻我,吻我,吻我——这等等的话。大衣底下的情形真是荒谬得不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