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基本来有心帮助都宾,使有情人能够遂心如意,可是究竟用什么计策,她却没有说出来。反正她对于别人的幸福都不如对于自己的前途那么关心。眼前有许多需要考虑的切身问题,比都宾少佐一生的快乐重要很多。
她忽然来到舒服的环境里,连自己也觉得突兀。现在她身边有的是朋友,对她非常体贴。四周围这种仁厚老实的好人,她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接触过了。她对流浪生活很习惯,一则因为天性好动,二则也是出于不得已。话虽这么说,她有时候也很希望能够休息一下。哪怕是最不怕艰苦的阿拉伯人,惯会骑在骆驼背上在沙漠里奔驰,有时也爱在水草旁边枣树底下歇脚,或是进城逛逛市场,在澡堂里洗洗澡提提神,到教堂里做做祷告,然后再出外去干抢家劫舍的营生。同样的,蓓基一向被放逐在外面,现在住到乔斯的篷帐里面吃他的比劳①,觉得真是高兴。她拴好了马,放下兵器,怪受用的在他火旁边取暖。经过了漂泊不定的生涯,一旦安定下来,真有说不出的恬静愉快。
--------
①印度的一种肉饭。
她自己觉得满意,便努力巴结这家子所有的人。讲到讨好别人这项本事,我们都知道她出人头地的能干。她和乔斯在大象旅社阁楼上谈了一席话,便哄得他回心转意了好些。她住下不到一星期,那印度官儿已经成了她忠心的奴才,发狂似的爱她。爱米丽亚比不上蓓基有趣,乔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吃过饭之后照规矩总得打个盹儿。利蓓加一来,他宁可不睡了,常常坐着敞车和她一同出去兜风,并且特地找些寻欢作乐的由头,为她请了好几次客。
代理公使铁泼窝姆本来恶毒毒的说蓓基的坏话,自从到乔斯家里吃过一餐饭之后,天天来拜访她。可怜的爱米向来不大说话,都宾走后,更加怏怏不乐,寡言罕语,因此这位高她一等的仙子一到,大家简直把她忘了。法国公使对于蓓基倾倒的程度,竟也不比他的英国对手差什么。至于德国的太太们呢,本来没有什么谨严的道德观念,对于英国人尤其另眼相看,所以瞧着奥斯本太太可爱的朋友那么机智聪明,都非常喜欢。蓓基虽然没有要求进宫,可是大公爵和他夫人听说她妩媚动人,很想见见她。后来大家知道她出身高贵,属于英国的旧世家,她丈夫是禁卫军里的上校,又是某某岛的总督大人;他们夫妻因为小事情不和,所以分居。在英国,大家仍旧看《少年维持之烦恼》,歌德的《选择的亲和力》也被公认为对于身心有益的读物,在这样的国内,夫妻分居算不了什么,所以公国里最高尚的人士都愿意招待她。太太们从前对爱米丽亚十分亲热,发誓始终如一的爱她;现在她们见了蓓基,更密切了一层,更愿意给她这些无上的好处。这些单纯的德国人对于爱情和自由的看法是约克郡和索默塞脱郡的老实人所不懂的。在德国好些文明的城市里,居民的见解很通达,他们认为一个女人尽管离过好几次婚,可是在社会上的地位却一点不受影响。乔斯自从自立门户之后,家里的气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愉快。这全是利蓓加的功劳。她唱歌弹琴,有说有笑,会说两三国语言,把所有的人都引到家里来,并且使乔斯相信本地上流人士所以爱同他们往来,都是因为他善于应酬,口角俏皮的缘故。
爱米现在在家里什么事都不能作主,只有付账的时候才去向她要钱。可是蓓基不久就想出法子来讨好她安慰她。她不断的和爱米讲到都宾给撵走的事情,毫不顾忌的称赞他是个人品高贵的君子,表示十分佩服他,而且责备爱米对他太不近人情。爱米为自己辩护,说她不过是遵照基督教的教义行事,又说一个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她既然侥幸嫁过像天神一般的好丈夫,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嫁了。话虽这么说,蓓基称赞少佐,她听了一些不生气,蓓基爱夸他多少回都没有关系。不但如此,她自己常常把话题转到都宾身上,一天不下二十来次。
讨好乔杰和佣人们是不难的。上面已经说过,爱米丽亚的贴身女佣人全心全意赞赏慷慨大度的都宾少佐。起先她讨厌蓓基,怪她离间了少佐和女主人,可是后来看见她那么佩服少佐,为他辩护的时候口气那么热烈,气也平了。每逢请客以后,两位太太晚上在一处相聚,配恩小姐给她们刷头发(一位太太是淡黄头发,另外一位是软软的栗色头发)——配恩小姐一面刷,一面总为那位亲爱的好先生都宾少佐说几句好话。爱米丽亚听了并不着恼,就好像她听见利蓓加夸奖他不觉得生气一样。她催着乔治经常写信给他,而且总不忘记叫他在信后写上妈妈嘱笔问候等等字样。到晚上她望望丈夫的遗像,觉得它不再责备自己。现在威廉走掉之后,说不定她反而有些怨怪它的意思。
爱米不顾一切的牺牲了自己之后,心上很不快活。她精神恍惚,不言不语,情绪非常不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家里人从来没有看见她脾气那么大。渐渐的她脸色青白,身上老是不快。她时常挑了几支歌儿自己弹唱,全是少佐以前喜欢听的——威勃所作的温馨的情歌《虽不是独自一个儿,我也寂寞》就是其中之一。小姐们啊,由此可见你们的前辈虽然老派,也知道怎么恋爱,怎么唱歌,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出世呢。到傍晚,她在朦朦胧胧的客厅里唱歌,往往唱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走到隔壁屋子里,想来总是瞧着丈夫的遗像找安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