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以来,纽沁根几乎每天去纳弗一圣马克街的铺子,为得到他所爱的女子而讨价还价。铺子里端坐着亚细亚,她有时用圣埃斯泰弗的名字,有时用她造就的人物努里松夫人的名字。她的周围是那些最漂亮的服饰,但是已经到了令人厌恶的程度:连衣裙不再有连衣裙模样,只不过还没有成为破布罢了。店铺的背景与这个女人摆出的面孔非常相称。这种店铺是巴黎最阴森可怖的特点之一。在这里可以看到死神用他干枯的手扔下的旧衣服,可以听到披肩下肺痨病的喘息声,同样可以想象到金银线交织的长裙下那些女子悲惨的临终景象。那些轻柔的花边上铭刻着奢靡与饥饿之间的痛苦挣扎。在一块羽饰头巾下,可以重新找到一位王后的姿容,头巾式样使人回忆起并几乎能勾划出那业已逝去的脸庞。这是美中之丑!拍卖估价人的手挥动起玉外纳◎的鞭子,将走投无路的女子磨损的手笼和陈旧的皮服撒到了一边。这是一堆残败的花朵,昨天刚被剪下,才戴了一天的玫瑰花还在这里或那里发着光华。在这堆残花败絮上,总是蹲着一个老太婆。她老得掉了牙,是高利贷的堂姐妹,秃头的旧货商。她惯于购买外壳,却准备卖出内肉,买进没有女人的长裙,卖出没有长裙的女人。亚细亚在这里就像当上了苦役犯监狱的狱吏,也像啄食死尸内脏的把咏染得血红的秃鹫。那些粗野丑恶的东西使过路行人胆战心惊,有时也使他们吃惊地感到自己一次极其新近而鲜明的记忆竟悬在一个脏脏的玻璃橱窗里。橱窗后面一个引退的真圣埃斯泰弗夫人在做着鬼脸,她比这些令人厌恶的衣物更加可怖。
◎玉外纳(约六○—约一四○),古罗马讽刺诗人。流传下来的十六首讽刺诗揭露罗马帝国的暴政,抨击贵族和富人的道德败坏。
恼怒加上生气,一万法郎再加一万法郎,银行家已经同意向德圣埃斯泰弗夫人提供六万法郎。但这位夫人仍然龇牙咧嘴表示拒绝,那难看的脸色连猕[mí]猴都会感到绝望。经过一夜辗转反侧,重新认识到艾丝苔是多么使他如醉如痴,想到交易所里还能发上意外大财,他终于在一个早上来到这里,准备扔出亚细亚索要的十万法郎。不过,他打算从她那里套出很多情况。
“这么说,您下决心啦,我的大活宝?”亚细亚拍拍他的肩膀说。
这种最让人丢脸的亲热劲儿,是这号女人向依赖她们的那些痴情者或贫困者征收的第一项捐税。她们由于永远达不到顾客的高度,便叫顾客与她们并肩坐在她们的污泥堆上。人们可以看出,亚细亚听从主人的吩咐,表演得十分出色。
“必须系(是)介(这)样。”纽沁根说。
“没有敲您的竹杠,”亚细亚回答,“卖女人,比您付的这些钱更贵了,这是比较而言。德马尔赛为过世的那个科拉莉付厂六万法郎。您要的这个得值十万,第一手货。对您来说呀,嘿嘿,老色鬼,这是一件相得益彰的事哩!”
“可系(是),她介(在)哪里呢?”
“啊!您会见到她的。我跟您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亲爱的,这,您这么一动情,就会闹出荒唐事儿。这些姑娘呀,也会克制不住的。现在啊,哪怕是公主,我们也把她们叫作胭脂花……”
“胭基(脂)……”
“好了,您还在装傻?……鲁夏尔跟在她后面呢,我已经借给她五万法郎了……”
“哎!两万五!”银行家高声说。
“见鬼!两万五算五万,这是不言而喻的。”亚细亚回答,“这个女人啊,说句公道话,她倒是挺正直的!她一无所有,就剩下自己这个身子。她对我说:‘我的圣埃斯泰弗夫人,我正受到起诉,只有您才能救助我。借我两万法郎吧,我拿我的心作抵押……’哦,她的心很善良……只有我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要是一说漏嘴,我这两万法郎就没了……过去她住在泰布街,从那儿搬走之前……(--她的家具已被扣押……收入支付了各项费用--这些该死的执达吏!……您是交易所里的老手,您是知道这种情况的!)嘿,她也没那么傻,她把住房租给了一个很漂亮的英国女人,为期两个月。那个小东西……鲁邦普雷便是她的情人。他唯恐失去这个女人,所以只在夜里带她出去散步……但是,由于即将卖掉家具,那英国女人也跑掉了,而且,对吕西安这么个小人物来说,她的花销实在太大……”
“你也放胎(贷)。”纽沁根说。
“用实物支付。”亚细亚说,“我借钱给一些漂亮的女人,她们用这种方式加以偿还,因为,她们可以同时贴现两种票据。”
亚细亚竭力渲染这些女人所扮演的角色,以此进行消遣。这些女人很贪婪,但却比马来亚女人更温柔,更能胁肩谄笑,曲意奉承,她们举出很多充满美好动机的理由,说明她们的生意是正当的。亚细亚装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说自已有过五个情人,有过孩子,虽然很有经验,但任凭别人诈骗,也毫不在乎。她不时拿出一些当票来,证明她在做生意中碰上多坏的运气,她显得自己手头桔据,还欠了一身债。最后,她那丑陋的面目显得那样天真、纯朴,使男爵终于相信了她扮演的角色。
“那么,雨(如)果我印(扔)出介(这)习(十)万,我到哪里能见到她呢?”他说,一边作了一个决心牺牲一切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