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老头子叫起来。“居然会在这儿遇到老乡!尽管如今这种事儿也算不了什么希奇的啦:咱们现在就像犹太人一样,地球上到处都有咱们的人啦。在库班就是这样:原本是扔出棍子去打狗的,却打到顿河哥萨克身上啦。到处都能遇到他们——你躲也躲不开,而埋到地里去的人比这还要多。亲爱的人们哪,在这次撤退中,什么样的事我都看见啦。老百姓受的苦,简直是说也说不清!前天我坐在火车站上,一个戴眼镜的体面的女人坐在我旁边,正透过眼镜在捉自己身上的虱子一它们正在她身上爬哪。她用纤细的小手指头把虱子捏下来,嫌恶地皱起眉头,就像吃了一口又酸又涩的野苹果似的。她每挤死一只可怜的虱子——眉头就皱得更厉害,显得非常难过,真是痛心极了!可别的硬心肠的,杀起人来眉头都不皱,嘴都不撇。我亲眼看见过一个这样的好汉,一连气儿砍死了三个加尔梅克人,后来就把战刀在马鬃上擦了擦,掏出烟卷,点上烟,走到我面前,问道:‘老大爷,你于吗把眼珠子瞪得这么大?愿意吗?我把你的脑袋也砍下来?’我说:‘你怎么啦,孩子,上帝保佑你!你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那我还怎么吃面包呢?’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就骑马走开了。”
“对一个杀人成性的人来说,砍个人要比捏虱子容易得多。革命革得人的性命太不值钱啦,”主人意味深长地插嘴说。
“一点儿也不错!”客人肯定说。“人可不是牲口,人对什么事都能习惯。咱们把话再扯回来,我问这个女人:‘您是什么人呀?从外表看,您好像不是普通人。’她看了我一眼,立刻泪流满面。说:‘我是格列奇欣少将的妻于。’我想,管你什么将军,管你什么少将呀,身上的虱子就像癞猫身上的跳蚤一样多!我就对她说:‘夫人阁下,您要是这样对付您身上的那些小虫子,恕我直言,那么到圣母节您也捉不完呀。而且会把手指甲都磨坏的、应该一下子把它们都弄死!”她问:’怎么弄呢?‘我就建议她:’您把衣服脱下来,铺在一块硬东西上,拿酒瓶子擀。‘我一瞧——我这位将军太太抱起衣服,走到水塔后面去,我再一瞧——她正拿着一只绿玻璃瓶子在衬衣上来回擀哪,而且擀得那么好,真的,就像她一辈子都在干这一行似的!我站在那儿欣赏了一阵,心里想:上帝手里什么都多得很,他叫那些贵人身上也长满虱子上帝大概是想,叫它们也去吸吸贵人高贵的血液,别光叫它们喝大老粗的穷血啦……上帝可不是米基什卡!他精通自个儿的业务。有时候他对人们是那么好,什么事情都安排得那么周到,你简直再也想不出更妙的啦……’“
这位裁缝师傅不住气地讲着,他看到主人夫妻俩都在很注意地听他讲,便巧妙地暗示他们,他本来还可以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但是因为他肚子太饿啦,饿得就想睡觉啦。
吃过晚饭以后,他一面搭铺准备睡觉,一面问阿克西妮亚:“老乡,你还想在这儿多注些日子吗!”
“我打算回家啦,老大爷。”
‘“那好极啦,就跟我一起儿走吧,这样路上也会热闹一些。”
阿克西妮亚高兴地同意了,第二天早晨,他们告别了主人,就离开了这个坐落在荒僻的草原上的新米哈伊洛夫斯基小村干。
第十二天的夜里.他们来到了米柳京斯克镇一;到一座外观富丽宽大的家宅去借宿。第二天早晨,阿克西妮亚的同伴决定在镇上停留一个星期,休息一下,养养他那已经磨出血来的脚。他再也不能继续上路了。他在这个人家也找到了裁缝活儿,于是渴望着干活儿的老头子立刻就在小窗户边坐下,掏出剪刀和用线绳子拴着的眼镜,很快就拆起要修改的衣服来。
这位爱说话和逗乐的老头子,在跟阿克西妮亚道别的时候,给她画了个十字以后,老泪纵横,但是他立刻擦去眼泪,露出他一贯的那种玩笑神情说:“穷困———虽然不像亲娘那么可亲,可是它能叫人亲近起来……我真可怜你……唉,可是没有办法,我的好姑娘,你一个人走吧,你的领路人两条腿一下于都瘸啦,一定是什么地方给他大麦面包吃啦……不过也够可以的啦,咱们已经走了多远的路了,对我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来说,已经太多啦。如果碰上的话——请你告诉我的老太婆,就说她的老伴儿还活着哪,而且很壮实,人们也曾经把他放在石臼里捣过,也曾上碾于碾过,但是他还是活下来啦,他沿途在给好人们缝裤子,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就这么对她说:老浑蛋已经停止撤退啦,正打回老家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家里的热炉炕L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