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来临。
五 牢房
法庭又变成警卫室,像头天一样加了双岗。两个哨兵守在关闭的牢门外。
将近午夜时,一位男子一手提灯穿过警卫室,在亮明身份后让人打开了牢门。他是西穆尔丹。
他走进牢房,让牢门半掩着。
牢房里阴暗而寂静。西穆尔丹在黑暗中走了一步,将灯放在地上站住了。黑暗中只听见一个熟睡男人均匀的呼吸声。西穆尔丹倾听这平静的声音,若有所思。
戈万躺在牢房深处的草堆上。这是他在呼吸。他睡得很熟。
西穆尔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走到近处瞧着戈万,那目光比母亲瞧着熟睡婴儿的目光更充满难以言表的温情。这大概是西穆尔丹不由自主的流露。他像孩子一样用两手遮住眼睛,一动不动地呆了片刻。接着地跪了下来,轻轻抬起戈万的手,压在自己的嘴唇上。
戈万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猛然惊醒显出几分惶惑。微弱的灯光照着地牢。他认出了西穆尔丹。
“噫,”他说,“是您,老师。”
他又接着说:
“我梦见死神在亲吻我的手。”
西穆尔丹猛然一震,骤然的思潮汹涌常常使我们感到这种震动;汹涌澎湃的思潮仿佛要淹没灵魂。西穆尔丹幽深的心灵没有流露任何东西,他仅仅说:“戈万!”
两人相互看着,西穆尔丹眼中充满了火,连眼泪都被烧干了。戈万温柔地笑着。
戈万用手肘撑起身子,说道:
“我看见您脸上的这个刀疤,您是替我挨这一刀的。昨天您在我身边,为了我而参加战斗。假若上天没派您来到我的摇篮边,那我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呢?还在黑暗里!我的责任感是从您那里来的。我生下来绳索缠身,偏见就是绳索,是您解开了绳索,使我能自由成长,使毫无生气的我重新成为儿童。您向我这个可能发育不全的儿童灌输良知。如果没有您,我会越长越渺小。是您给了我生命。从前我只是领主,您使我成为公民;从前我只是公民,您使我成为有头脑的人。您使我的身体适于尘世的生活,使我的灵魂适于天堂的生活。我寻找人类的现实,您给我真理的钥匙;我要去更远的地方,您给我光明的钥匙。呵老师,我感谢您,是您创造了我。”
西穆尔丹靠着戈万在草垫上坐下来,说道:
“我来和你一道吃晚饭。”
戈万掰开黑面包,递给西穆尔丹。西穆尔丹拿了一块。戈万又递过水罐。
“你先喝吧。”西穆尔丹说。
戈万喝了,将水罐递给西穆尔丹。西穆尔丹也喝了。戈万只喝了一口水。
西穆尔丹大口大口地喝水。
在这顿晚饭中,戈万吃面包,西穆尔丹喝水,前者镇静,后者激动。
牢房中充满一种可怕的寂静。这两人在谈话。
戈万说:
“伟大的事情正在酝酿中。此刻革命的所作所为是不可思议的。在看得见的事业后面是看不见的事业。前者掩盖了后者。看得见的事业是粗暴的,看不见的事业是崇高的。现在我分得很清楚。这很奇怪,但也很美。革命不能不利用过去的材料,因此才有这不平凡的九三年。在野蛮的脚手架下,正在建立一座文明殿堂。”
“是的,”西穆尔丹说,“从暂时现象中将诞生最后的结果。最后的结果就是权利与义务共存、比例制累进税、义务兵役制、平均化、消灭偏差,在万人万物之上是那条笔笔直直的线--法律。尊崇绝对性的共和国。”
“我更喜欢尊崇理想的共和国。”戈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