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脑里产生的第一个比较明确的想法就是能不能逃走。麦杰里察决不肯相信,在生活中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险,在工作中立下了许多功劳,获得了那么多的成功,因而使他在人们中间赫赫有名,到头来竟会象大伙一样死去,与草木同朽。他寻遍整个仓库,摸遍所有的小窟窿,甚至试图把门撬开,--但都是白费劲!……他所碰到的到处都是冰冷僵死的木材,夹缝小得令人丧气,连视线都不能透过,它们勉强让秋天早晨暗淡的晨光透射进来。
然而他还是摸了又摸,直到他终于认清了这确凿无疑的绝境,明白这一次他确实是无法逃脱了,才肯罢休。他一旦死了这条心之后,立刻就把自己的生死问题置之度外。他把整个身心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这个问题从他个人生死的角度来看虽是无关紧要,然而目前在他看来却是极为重要,那就是,素来专以骁勇大胆著称的麦杰里察,怎样才能向那批将要杀害他的人们显示,他对他们毫无畏惧,而且鄙视他们。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好,就听到门外有响动;门闩响了,随着微弱的、颤动的灰色晨光,仓库里走进了两个裤子上有镶条的、带枪的哥萨克。麦杰里察叉开两腿站着,眯缝起眼睛望着他们。
他们看到了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后面的那个,不安地嗅着鼻子。
“走吧,老乡,”前面的那个终于说,他并不怀恶意,甚至还有些抱歉。
麦杰里察态度强硬地低下了头,走了出去。
不多一会,他已经到了昨夜他从牧师的园子里窥视的那个房间里,站在他面熟的那个戴黑色高顶皮帽、披毡斗篷的人面前。昨天被麦杰里察当做是骑兵连长的那个漂亮和善的胖军官,也在这里,他直挺挺地坐在圈椅里,带着诧异的神情打量着麦杰里察,但是并不严厉。麦杰里察现在仔细看了他们俩,根据一些说不出的征状,知道连长恰恰不是这个和善的军官,而是那个披斗篷的。
“你们可以走了,”那人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哥萨克,厉声说。
他们笨手笨脚地互相推揉着,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昨天你在园子里干什么来的?”他在麦杰里察面前站住,敏锐专注的目光盯着他,迅速地问。
麦杰里察没有躲开对方的视线,微动着黑缎子似的眉毛,带着嘲弄的神气默默地盯着他,用全部神态来表示,不管他们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不管他们怎样逼他回答,他决不会说出半句使质问者满意的话。
“你把那些糊涂念头抛开吧,”连长又说,他毫不发火,也没有提高嗓门,但是他的口气表示,他对麦杰里察此刻的内心活动是完全了解的。
“何必多说废话?”排长倨傲地笑了一笑。
骑兵连长对他的毫无表情的、抹着凝固的血渍的麻脸研究了几秒钟。
“天花出了很久了吗?”他问。
“什么?”排长被他问得狼狈起来。他感到狼狈,是因为在连长的话里并不含有奚落和嘲笑的意味。显然,人家只是对他的麻脸发生兴趣。可是,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麦杰里察反而比受了奚落和嘲笑更为气愤:连长这样问,好象是在试探有没有可能在他们中间建立起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你怎么是本地人呢还是外来的?”
“得了吧,大人!……”麦杰里察态度坚决而愤怒他说,他攥紧拳头,涨红了脸,硬克制着自己不朝他扑过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忽然灵机一动,何不趁此机会真的抓住这个生着一副平静得叫人讨厌的、皮肤松弛的面孔和邋遢的红胡茬的家伙,把他掐死,这个念头突然非常强烈地控制着他,使他讷讷说不出话来,只是朝前迈了一步,两手发抖,麻脸上顿时冒出了汗珠。
“啊!”那人第一次惊愕地大叫了,然而他丝毫没有后退,两眼仍旧牢牢地盯着麦杰里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