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四望,巴黎看起来在明暗混合中摇曳不定。伦勃朗的画中就常常有这样的背景。
那个持灯者径直向滩地尖岬走去。那儿,紧靠水边有一排钉着板条的木桩,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一棵矮葡萄的几根瘦不溜秋的藤蔓在上面攀挂着,看上去就好像张开五指的手掌。后面,就在这排木栅的阴影里藏着一只小船。那人做了个手势,叫格兰古瓦及其女伴上船。小山羊跟着他俩后面也上了船。那人最后才上船。随即割断缆绳,用篙杆一撑,船就离开了岸边;然后抓起双桨,坐在船头,拼命向河中间划去。塞纳河在这地方水流湍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离开这老城岛的尖岬。
格兰古瓦上了船,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山羊抱在膝上,坐在了后边,而姑娘呢,由于那个陌生人使她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心情,也过来坐下,依偎在诗人的旁边。
我们的哲学家感到船在摇晃,于是高兴得拍着手,吻了一下佳丽的额头,说道:"哎呀!我们四个总算得救了。"紧接着,又摆出思想家一付莫测高深的神态说:"伟大事业的圆满结局,有时取决于时运,有时刚取决于计谋。"
船缓缓向右岸荡去。姑娘心里怕得要命,一直悄悄观察着那陌生人。他早已把哑灯的光线细心地遮盖起来。黑暗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坐在船头上的身影,好象一个幽灵。他的风帽一直耷拉着,脸上好象戴了面具似的:每划一桨,双臂半张,甩动着黑袍的宽大袖子,就像蝙蝠的两只翅膀。再说,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呢,还没有喘息过一声。船上只有来来回回划桨的声响,混和着船行进时激起的千重浪的沙沙声。
"拿我的灵魂起誓!"格兰古瓦忽然喊叫起来,"我们就像猫头鹰一样轻松愉快!可是我们却默不作声,活似毕达哥拉斯的信徒那样缄默,或者像鱼类那般沉寂!帕斯克—上帝啊!朋友们,我倒真想有谁跟我说说话儿……。人说话的声音,在人的耳朵听起来,是听一种音乐。这话不是我讲的,而是亚历山大城的狄迪姆说的,真可谓是名言呀!……诚然,亚历山大的狄迪姆不是一个平庸的哲学家……。说句话吧,漂亮的小姑娘!您和我说句话儿,我求求您……。对啦,您过去常常喜欢噘着小嘴,又可笑又奇特;您现在还常常这样吗?我的心肝宝贝,大理院对所有庇护所都拥有任何的司法权,您躲在圣母院的小屋里太冒险,您知道吗?唉!这不同于小蜂鸟在鳄鱼嘴里筑窝呀!……老师,月亮又出来了……。但愿我们不会被其他人看见!……我们救小姐是做了一件值得称赞的好事,但是,我们要是被逮住,人家就会以国王的名义吊死我们。唉!人类的行为都可以作两面观:人们谴责我的地方,正是赞美你之处。谁赞美凯撒谁就责备卡蒂利纳。对不对,老师?您对这哲理的看法怎样?我掌握哲学,是出自本能,宛若蜜蜂会几何学……。算了!谁也不理睬我。瞧你们两个心情是多么糟糕!只好我独自一个人说了。这在悲剧中叫做"独白’……。帕斯克—上帝!我告诉你俩,我刚看见到了路易十一,这句口头禅是从他那里学来的……。真是帕斯克—上帝!他们在老城还在一直咆哮不已。这个国王卑鄙,狠毒,老朽。全身上下严严实实裹着裘皮。但是一直拖欠我写的祝婚诗的酬金,今晚差一点没下令把我绞死,要是绞死了,我也就讨不了债啦。他对贤良之士真是个吝啬鬼,一毛不拔,真该好好读一读科隆的萨尔维安《斥吝啬》那四卷书。千真万确!就他对待文人而言,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国王,暴行累累,极为野蛮。他好比是一块海绵,吸尽老百姓的钱财。他的聚敛有如脾脏,身体其他各部分越消瘦,它就越膨胀。因此,时世艰难,怨声载道,也就变成了对君主的怨言。在这个所谓温和笃诚的君王统治下,绞刑架上吊满了绞死的人,斩刑砧上溅满了腐臭的血,监牢里关满了囚犯,好象撑得太满的肚皮都快炸裂了。就是这个国君,一手夺钱,一手要命。加贝尔夫人和吉贝大人的起诉人就是他。大人物被剥夺了荣华富贵,小人物不断遭受压榨欺凌。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君主,我不喜欢这样的君主。您呢,尊师?"
黑衣人听任爱嚼舌头的诗人东拉西扯,唠叨个没完没了。风紧浪急,他仍然奋力与湍流拼搏。在急流的冲击下,小船掉转了方向:船头朝向老城,船尾朝向我们今天称为圣路易岛的圣母院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