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替兵营里的士兵们缝粗布衬衫,每天可以赚十二个苏。她在这十二个苏中,得替她女儿花十个。从那时起,她才没有按时如数付钱给德纳第夫妇。
这时,有个老妇人,那个平时在芳汀夜晚回家时替她点上蜡烛的老妇人,把过苦日子的艺术教给她,在贫苦的生活后面,还有一种一无所有的生活。那好象是两间屋子,第一间是暗的,第二间是黑的。
芳汀学会了怎样在冬天完全不烤火,怎样不理睬一只每两天来吃一文钱粟米的小鸟,怎样拿裙子做被,拿被做裙,怎样在从对面窗子射来的光线里吃饭,以图节省蜡烛。我们不能一一知道某些终身潦倒的弱者,一贫如洗而又诚实自爱,怎样从一个苏里想办法。久而久之,那种方法便成为一种技能。芳汀得了那种高妙的技能,胆子便也壮了一点。
当时,她对一个邻妇说:“怕什么!我常对自己说,只睡五个钟头,其余的时间我全拿来做缝纫,我总可以马马虎虎吃一口饭。而且人在发愁时吃得也少些。再说,有痛苦,有忧愁,一方面有点面包,一方面有些烦恼,这一切已足够养活我了。”
如果能在这样的苦况里得到她的小女儿,那自然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她想把她弄来。但是怎么办!害她同吃苦吗?况且她还欠了德纳第夫妇的钱!怎么还清呢?还有旅费!怎么付呢?
把这种可以称为安贫方法的课程教给她的那个老妇人是一个叫做玛格丽特的圣女,她矢志为善,贫而待贫人以善,甚至待富人也一样,在写字方面,她勉强能签“玛格丽特”,并且信仰上帝,她的知识,也就只有信仰上帝。
世间有许多那样的善人,他们一时居人之下,有一天他们将居人之上。这种人是有前程的。
起初,芳汀惭愧到不敢出门。
当她走在街上时,她猜想得到,别人一定在她背后用手指指着她;大家都瞧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招呼她;路上那些人的那种冷酷的侮蔑态度,象一阵寒风似的,直刺入她的灵和肉。
在小城里,一个不幸的妇人,处在众人的嘲笑和好奇心下,就仿佛是赤裸裸无遮避似的。在巴黎,至少,没有人认识你,彼此不相识,倒好象有了件蔽体的衣服。唉!她多么想去巴黎!不可能了。
她已经受惯贫苦的滋味,她还得受惯遭人轻视的滋味。她渐渐打定了主意。两三个月过后,她克服了羞耻心理,若无其事地出门上街了。“这和我一点不相干。”她说。她昂着头,带点苦笑,在街上往来,她感到自己已变成不懂羞耻的人了。
维克杜尼昂夫人有时看见她从她窗子下面走过,看出了“那家伙”的苦难,又想到幸而有她,“那家伙”才回到“她应有的地位”,她心里一阵高兴。黑心人自有黑幸福。
过度的操劳使芳汀疲乏了,她原有的那种干咳病开始恶化。她有时对她的邻居玛格丽特说:“您摸摸看,我的手多么热。”
但在早晨,每当她拿着一把断了的旧梳子去梳她那一头光泽黑人,细软如丝的头发的那片刻,她还能得到一种顾影自怜的快感。
十 大功告成的后果
她是在冬季将完时被撵走的。夏季过了,冬季又来。日子短,工作也少些。冬季完全没有热,完全没有光,完全没有中午,紧接着早晨的是夜晚、迷雾、黄昏,窗棂冥黯,什物不辨。天好象是暗室中的透光眼,整日如坐地窖中。太阳也好象是个穷人。愁惨的季节!冬季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变成了冰。她的债主们紧紧催逼她。
芳汀所赚的钱太少了。她的债越背越重。德纳第夫妇没有按时收着钱,便时常写信给她,信的内容使她悲哀,信的要求使她破产。有一天,他们写了一封信给她,说她的小珂赛特在那样冷的天气,还没有一点衣服,她需要一条羊毛裙,母亲应当寄去十个法郎,才能买到。她收到那封信,捏在手里搓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她走到街角上的一个理发店,取下她的梳子。她那一头令人叹赏的金丝发一直垂到她的腰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