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开始走,走到客厅的另一头,他回头时发现马吕斯在注视着他走路,于是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对他说:
“我有点拖着步子走路。您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然后他完全转向马吕斯:
“现在,先生,您请想象一下,我仍是割风先生,我在您家里待下去,我是您家里的人,我在我的寝室里,早晨我穿着拖鞋来进早餐,晚上我们三个人去看戏,我陪彭眉胥夫人到杜伊勒里宫和王宫广场去散步,我们在一起,你们以为我是你们一样的人;有那么一天,我在这儿,你们也在,大家谈天说笑,忽然,你们听见一个声音,叫着这个名字:‘冉阿让!’于是警察这只可怕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突然把我的假面具扯掉了!”
他又沉默了;马吕斯战栗着站了起来,冉阿让又说:
“您觉得怎么样?”
马吕斯用沉默作回答。
冉阿让接着说:
“您看,我没有保持沉默是对的。好好地继续过你们幸福的生活吧!好象在天堂里一样,做一个天使的天使,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中,请对此感到满足,不要去管一个可怜的受苦人是以什么方式向您开诚布公和尽他的责任的。在您面前是一个悲惨的人,先生。”
马吕斯慢慢地在客厅中穿过,当他走近冉阿让时,向他伸出手来。
但马吕斯是不得不去握那只不向他伸出的手的,冉阿让听凭他握,马吕斯觉得好象握着一只大理石的手。
“我的外祖父有些朋友,”马吕斯说,“我将设法使您获得赦免。”
“无济于事,”冉阿让回答,“别人认为我已死去。这已足够了。死了的人不会再被监视。他们被认为是在静静地腐烂着。
死了,等于是赦免了。”
于是,他把马吕斯握着的手收回来,用一种严酷的自尊语气补充了一句:
“此外,尽我的天职,这就是我要向它求救的那个朋友;我只需要一种赦免,那就是我自己良心的赦免。”
这时,在客厅的那一头,门慢慢地开了一半,在半开的门里露出了珂赛特的头。人们只看到她可爱的面容,头发蓬松,很好看,眼皮还带着睡意。她做了一个小鸟把头伸出鸟巢的动作,先看看她的丈夫,再看看冉阿让,她笑着向他们大声说着,好象是玫瑰花心里的一个微笑:
“我打赌你们在谈政治!真傻,不和我在一起!”
冉阿让打了一个寒噤。
“珂赛特!……”马吕斯吞吞吐吐。接着他停住了。在别人看来好象两个有罪的人。
珂赛特,兴高采烈地继续来回地看着他们两人。她的眼里象是闪耀着天堂里的欢乐。
“我当场抓住你们了,”珂赛特说,“我刚从门外听见我父亲割风说:‘良心……尽他的天职……’这是政治呀,这些。我不爱听。不该第二天就谈政治,这是不公正的。”
“你弄错了,珂赛特,”马吕斯说,“我们在谈生意。我们在谈你的六十万法郎存放在什么地方最好……”
“还有别的,”珂赛特打断他的话,“我来了,你们这里要我来吗?”
她干脆走进门,到了客厅里。她穿着一件白色宽袖百褶晨衣,从颈部一直下垂到脚跟。在那种天上金光闪耀的古老的哥特式油画中,有着这种可以放进一个天使的美丽的宽大衣裳。
她在一面大穿衣镜前从头至脚地注视自己,然后突然用无法形容的狂喜声调大声说:
“从前有一个国王和一个王后。啊!我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