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向后退了两步,表现出无法形容的厌恶。
冉阿让抬起头,态度如此尊严,似乎高大得顶到了天花板。
“您必须相信这一点,先生,虽然我们这种人的誓言,法律是不承认的……”
这时他静默了一下,于是他用一种至高无上而又阴沉的权威口气慢慢地说下去,吐清每一个字,重重地发出每一个音节:
“……您要相信我。珂赛特的父亲,我!在上帝面前发誓,不是的,彭眉胥先生,我是法维洛勒地方的农民。我靠修树枝维持生活。我的名字不是割风,我叫冉阿让。我与珂赛特毫无关系。您放心吧。”
马吕斯含糊地说:
“谁能向我证明?……”
“我,既然我这样说。”
马吕斯望着这个人,他神情沉痛而平静,如此平静的人不可能撒谎。冰冷的东西是诚挚的。在这墓穴般的寒冷中使人感到有着真实的东西。
“我相信您。”马吕斯说。
冉阿让点一下头好象表示知道了,又继续说:
“我是珂赛特的什么人?一个过路人。十年前,我不知道她的存在。我疼她,这是事实。自己老了,看着一个孩子从小长大,是会爱这个孩子的。一个人老了,觉得自己是所有孩子的祖父。我认为,您能这样去想,我还有一颗类似心一样的东西。她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她需要我。这就是为什么我爱她的原因。孩子是如此软弱,任何一个人,即使象我这样的人,也会做他们的保护人。我对珂赛特尽到了保护人的责任。我并不认为这一点小事当真可以称作善事;但如果是善事,那就算我做了吧。请您记下这一件可以减罪的事。今天珂赛特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们开始分道。从今以后我和她毫无关系了。她是彭眉胥夫人。她的靠山已换了人。这一替换对她有利。一切如意。至于那六十万法郎,您不向我提这件事,我比您抢先想到,那是一笔托我保管的钱。那笔款子为什么会在我手中?这有什么关系?我归还这笔款子。别人不能对我有更多的要求。我交出这笔钱并且说出我的真姓名。这是我的事,我本人要您知道我是什么人。”
于是冉阿让正视着马吕斯。
马吕斯此刻的感觉是心乱如麻,茫无头绪。命运里有些狂风会引起心里这样汹涌澎湃的波涛。
我们大家都经历过这种内心极其混乱的时刻,我们说的是头脑里首先想到的话,这些话不一定是真的应该说的。有些突然泄露的事使人承受不了,它好象毒酒,使人昏迷。马吕斯被新出现的情况惊得不知所措,他在说话时甚至象在责怪这人暴露了真情。
“您究竟为什么要向我说这些话呢?”他叫喊着,“什么原因在强迫您说?您尽可以自己保留这个秘密。您既没有被告发,也没有被跟踪,也没有被追捕?您乐意来泄露这事总有个理由,说完它,还有其他的事。根据什么理由您要承认这件事?
为了什么原因?”
“为了什么原因?”冉阿让回答的声音如此低沉而微弱,好象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向马吕斯说话。“不错,为了什么原因,这个苦役犯要来说:‘我是一个苦役犯?’是呀!这个原因是很奇怪的,这是为了诚实。您看,最痛苦不过的是有根线牵住了我的心。尤其在人老了的时候,这些线就特别结实,生命四周的一切都可毁掉,而这线却牢不可断。如果我能拔掉这根线,将它拉断,解开或者切除疙瘩,远远地走开,我就可以得救,只要离开就行了;在布洛亚街就有公共马车;你们幸福了,我走了。我也曾设法把线拉断,我抽着,但它却牢不可断,我连心都快拔出来了。于是我说:‘我只有不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我必须待在这里。’真就是这样,您有理,我是一个蠢人,为什么不简简单单地待下来?您在您的家里给了我一间寝室,彭眉胥夫人很爱我,她向这只沙发说:‘伸开两臂迎接他。’您的外祖父巴不得我来陪伴他,他和我合得来,我们大家住在一起,同桌吃饭,珂赛特挽着我的手臂……彭眉胥夫人,请原谅,我叫惯了,我们在一个屋顶下,同桌吃饭,共用一炉火,冬天我们围炉取暖,夏天仍去散步,这些都是何等愉快,何等幸福,这些就是一切。我们同住象一家人一样。一家人!”
提到这两个字,冉阿让变得怕和人交往的样子,他叉起双臂,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好象要挖一个地洞,他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