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满三足年的时候,李斯贝特开始看到她暗中化尽心血所做的破坏工作有了进展。李斯贝特管思想,玛奈弗太太管执行。玛奈弗太太是一把刀,李斯贝特是操刀的手,而这双手越来越急的打击那个她越来越厌恶的家庭了,因为一个人的恨也象一个人的爱一样,会一天一天增加的。爱与恨是两种自生自发的情感;但两者之间,恨的寿命更长久。爱有限度,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度,它的神通有赖于生命,有赖于挥霍;恨近乎死亡,近乎吝啬,它是一种活跃的,抽象的东西,超乎生命万物之外的。李斯贝特一找到自己的天地,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发挥了出来,象耶稣会教士一样神通广大。她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梦想一跃而为于洛元帅夫人。
上面两位朋友把心事赤裸裸的和盘托出的一幕,正发生在贝特从中央菜市场回来之后,那天她是去采办材料做一席好菜的。玛奈弗垂涎科凯先生的位置,特地请他跟端庄的科凯太太吃饭,而瓦莱丽希望当晚就由于洛把科长辞职的问题解决。贝特正在穿扮,预备上男爵夫人家吃饭去。
“等你回来替我们沏茶,”瓦莱丽说。
“大概可以吧……”
“怎么大概?你打算睡在阿黛莉娜一块,喝她睡梦里的眼泪水吗?”
“要是真的,我决不反对,”李斯贝特笑道,“她遭了报应,我才高兴哩,我记得小时候的情形。大家得换换班。她要掉入泥坑,我要做福芝罕伯爵夫人!”
于是李斯贝特出发上翎毛街去了;近来她上那儿,就象人家上戏院,专为找些刺激去的。
于洛替太太找的寓所,包括一个宽大的穿堂、一间客厅和一间带盥洗室的卧房。饭厅是跟客厅平行而相连的。四层楼上另有两间仆室一间厨房。这个住所对一个参议官兼陆军部署长还算不失体面。屋子、院子、楼梯,都很有气派。男爵夫人只能用她豪华的陈迹来装饰客厅、卧房和饭厅,便从大学街上的旧家具里挑出最好的一部分搬来。可怜的夫人也喜欢这些旧东西,它们见过她当年的幸福,有如千言万语,能给她安慰似的。她能在回忆中看到鲜花,正如她能在地毯上看出别人不易辨认的玫瑰花纹。
宽大的穿堂,摆着十二张椅子,一只风雨表,一只大火炉,挂着红边白布的长窗帘,很象衙门里那种简陋的穿堂;你一进去就会觉得难受,就会感受到这位夫人凄凉寂寞的生活。痛苦跟欢乐一样,会创造一种气氛的。走进人家的屋子,你第一眼就可以知道它的基调是什么,是爱情还是绝望。其大无比的卧房,美丽的花胡桃木家具还是雅各台玛忒①设计的,全是帝政时代的雕工装饰,桌椅上的紫铜镶嵌,比路易十六式的黄铜装饰还要冷气逼人。男爵夫人坐在一张罗马式椅子里,前面摆着一张工作台,台脚是雕的斯芬克司;她脸上血色已经褪尽,却假装快活,保持她皇后一般威严的风度,好似她保存那件家常穿的蓝丝绒衣服一样。看到她这副情景,你是会发抖的。她全靠高傲的灵魂支持她的身体,维持她的美貌。男爵夫人在这座冷宫里呆了一年,就对于她苦难的深广完全体味到了。
“埃克托把我丢在这儿,我的生活比一个乡下女人还好得多哩,”她对自己说,“他要我这样,好吧,就照他的意旨办吧!我是于洛男爵夫人,法兰西元帅的弟媳妇。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过失,两个孩子都已成家,凭着白壁无瑕的妻子身分,回想着我过去的幸福,我大可以等死了。”
工作台高头的墙上挂着于洛的肖像,穿着帝国禁卫军后勤司令的制服,是一八一○年代罗贝尔勒费弗尔②的手笔。桌上放着一部《效法基督》,阿黛莉娜的经常读物,逢到来客才扔下的。这个无可非议的玛德莱娜③也在她的沙漠中静听圣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