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全是孤儿!”他走到跟前,有气无力地凄然说,“她抱着的这个孩子也是孤儿,是她的妹妹,叫柳鲍芙,完全是合法婚生的,我那刚去世的妻子叶列娜六个月前死于分娩,这是上帝的旨意……是啊……虽然她只是姐姐,可就得代替母亲照料妹妹了,她不过是姐姐……不过是……不过是……”
“而你这个当爹的不过是个傻瓜,对不起。好,够了,我想你自己也明白。”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突然异常气愤地断然说。
“千真万确。”列别杰夫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
“听着,列别杰夫先生,有人说你在阐释《启示录》,是真的吗?”阿格拉娅问。
“千真万确……第十五个年头了。”
“我听说过你的事。好像还在报上刊载过有关您的报道,是吗?”
“不,这是讲的另一个人,是另一个人,那人已经死了,而在他之后就剩下我了,”列别杰夫得意忘形地说。
“看在邻居的份上,劳驾您近日内什么时候给我讲讲,我一点也不懂《启示录》。”
“我不能不提醒您,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这一切在他来说纯粹是招摇撞骗,请相信我,”伊沃尔京突然很快地插进来说。他千方百计想怎么开口讲话,等得焦急,如坐针毡;现在他在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身旁坐下。“当然,住别墅的人有自己的权利,”他继续说道,“也有自己的乐趣,接受这么一位不同寻常的因特鲁斯来阐释《启示录》也未尝不是一种娱乐,跟别的娱乐一样,甚至还是绝妙的智力游戏,但是我……您望着我好像很惊讶?我很荣幸向您作自我介绍--伊沃尔京将军。我还曾经抱过您呢,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
“见到您非常高兴。我认识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和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格拉娅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放声大笑出来,低声咕哝着说。
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发火了。早就蓄积在心中的怒气突然要求宣泄。她无法忍受伊沃尔京将军,她过去认识他,但已是很久前的事了。
“你在胡说,老爷,这是家常便饭了,你从来也没有抱过她,”她忿忿然不客气地对他说。
“妈妈,您忘了,他真的抱过我,在特维尔,”阿格拉娅忽然证实说,“我们那时住在特维尔。我当时六岁,我记得。他给我做了弓和箭,教我射箭,我还射死了一只鸽子。您记得吗,我和您一起射死鸽子的事?”
“当时他给我带来了硬板纸做的头盔和木剑,我还记得!”阿杰莱达喊了起来。
“我也记得这一点,”亚历山德拉证实说,“你们那时还为了受伤的鸽子而吵嘴,结果被分开罚站墙角,阿杰莱达就戴着头盔、拿着木剑站着。”
*因待鲁斯,此处原为法语俄译音,意力“冒名者”。
将军对阿格拉娅声称,他曾经抱过她,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开始谈话,也仅仅是因为他跟所有的年轻人攀谈几乎总是这样开始的,如果他认为有必要跟他们结识。可是这一次,仿佛故意似的,他说的恰恰是真话,又仿佛故意似的,他自己又偏偏忘了这一件事。因此,当阿格拉娅此刻忽然证实,她与他两人一起射死了鸽子时,他的记忆一下子豁然大悟,自己也回忆起所有这一切乃至细枝未节,已是暮年的人回忆起遥远过去的某件往事往往是这样的。很难表述这种回忆对这个可怜的,通常带着几分醉意的将军产生多么强烈的作用,但是他终究猛然大受感动。
“我记得,全部记得!”他喊了起来说,“我当时是上尉。您是这么一丁点儿小,非常讨人喜欢。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加尼亚……。我常到你们家……去作客。伊万费奥多罗维奇……”
“瞧你,你现在都落到什么地步了!”将军夫人接过话茬说,“既然你这么受感动,这么说,你到底还没有把自己的高尚感情都喝光!把妻子折磨苦了。本该给孩子们作出表率,可你却坐进监狱,老爷,从这儿走开吧,随便走到哪儿,站到门背后角落里去哭一通,回忆一下自己清白的过去,也许上帝会宽恕你,去吧,去吧,我对你可是说正经的。改邪归正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带着追悔的心情回忆过去。”
但是无须重复说对他说的是正经话。正像所有经常醉醉醇的人一样,将军非常容易动感情,又像所有堕落太甚的酒鬼那样,不那么容易承受得注对昔日幸福的回忆。他站起身,温顺地向门边走去,以致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马上又可怜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