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也有一笔账?”丽达真诚地说。
“妈妈,妹妹,小弟弟,全死在机枪下面。”
“在什么地方?”
“基辅。”热妮亚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一股刺人的光芒。她仿佛又听到机枪扫射的声音,密密麻麻灌满了她的耳膜。
热妮亚想起了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骑着马在田野间飞奔,在父亲的指导下练习射击。父亲的笑声多么爽朗,他总是说:“红军指挥官的女儿应该无所畏惧。”
热妮亚没有让他失望。她练成了一手好枪法,枪响靶倒。她是父亲的骄傲和珍宝。美丽活泼的红军女儿俘获了一个又一个军官的心,收到了一扎又一扎的情诗。但是,只有一个人赢得了她的青睐。
那个英俊的中年军官和其他人一起目睹了热妮亚的枪法,然后在人群中笑着指了指她脸上粘着的一块油污。
她擦掉了脸上的油污,却从此再也抹不掉他充满孩子气的笑容。
草原像绿色的毡毯,铺满了山峦,铺满了大地。野花一丛丛点缀着绿草,随着徐徐吹过来的风,轻轻地摇曳着。热妮亚躺在深深的草丛中,感到了心满意足的幸福。也许是骄阳过于刺目的光线,让她闭上了双眼,金黄色的头发铺散在地上,草叶抚拂过她的面颊,让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多么愿意这样一直笑下去。
然而猛烈的爆炸声撼动了大地,沉醉在草丛中的热妮亚被气浪掀起。她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望去。到处都腾起圆柱形的硝烟,敌人的飞机疯狂地轰炸,投下一枚又一枚炸弹。
当热妮亚跳起来,奔回军营无人值守的大门时,看到的是空空荡荡营地,没有一个人。她不知道所有人都去了哪儿,只有凭着感觉去寻找。当她失魂落魄地走进满是废墟的村落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她的肩头。
热妮亚回头,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
是一位陌生的老婆婆救了她。老人把热妮亚拉进了破屋,把她藏到谷草下面。当敌人把妇人和小孩全赶到村庄的空场上,架起机枪准备射击的时候,热妮亚突然发现了妈妈、妹妹和年幼的小弟弟。她要喊,老婆婆的手把她的头按进了草堆。
机枪向手无寸铁的平民射击,热妮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倒在血泊里。小弟弟冲出人群,向前飞跑。敌人的火焰喷射器吐出了一股浓浓的烈火,吞噬了小弟弟弱小的身影。他浑身是火,嘶叫着,翻滚着……
热妮亚眼睛里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舌头上充满了鲜血的咸腥味。干枯的草梗刺在脸上的那种感觉,成为她无法苏醒的噩梦……
丽达看着热妮亚痛苦的脸。此时此刻的她,眼里并没有泪水,有的只是那股灼人的光芒。
丽达似乎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任由令人窒息的沉默包裹住她们两人。
里莎最头疼的是值勤。这个稚气未脱的姑娘可耐不住干巴巴地呆站着,她宁可去劈柴做饭,也不愿意立得像根拴马的木桩子。为了打发时间,她背着步枪在门口走走停停,然后又开始认认真真地帮望着天空中的星星点数。
好容易挨到换岗的时间,她一溜烟儿地钻回木棚,走到索妮娅床前,让她换岗。索妮娅从上铺跳下来,轻轻地推了一下丽达。
丽达并没有睡,她一直在看着黑暗中摇曳的那把铜钥匙。它一停下来,她就用手拨弄一下,让铜钥匙重新摆动起来。索妮娅背上枪刚出门,丽达就抓住摇动的铜钥匙,把它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拿起行囊,耗子似的溜出了消防棚。
热妮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丽达的身影。
像上次一样,丽达像影子似的涉过河流,一头钻进对岸的森林。现在她已经十分熟悉林子里的那条道路了。她飞快地穿行在赤杨树丛里,沿着狭窄僻静的林中小径向公路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