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普,我离开那个地方是不容易的,不担风险是不行的。不过我是坚持到底,困难愈大,我愈坚强。因为我下定了决心,拿定了主意。最后我终于成功了,亲爱的孩子,我终于成功了!”
虽说我想集中思想,但仍然懵懵懂懂,不知所措。自始至终,与其说我是在倾听他的谈论,不如说我在倾听着风雨交加的声音。直到现在,我还是把他的话音和风雨之声混合在一起,虽然风雨正在大发雷霆,而他的声音早已弦断音绝。
“你准备把我安顿在哪里?”过了片刻他向我问道,“亲爱的孩子,我必须有个地方把自己安顿下来。”
“是睡觉吗?”我说道。
“是啊,要睡一个又足又香的觉,”他答道,“因为我在海上奔波了好几个月,尝够了风吹浪打。”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我的朋友和同伴正好不在,你就住在他的房中吧。”
“他明天会不会回来呢?”
“不会,”虽然我尽了极大的努力,却仍然只能机械地回答,“明天不会回来。”
“亲爱的孩子,听我说,”他压低了声音,将他的一根长手指抵在我胸口上,带着令人难忘的神情说,“可得小心谨慎啊。”
“小心谨慎?这是什么意思?”
“不小心谨慎就是死!”
“什么死?”
“我是终身流放,要回来就意味着死。近年来逃回来的人太多了,如果我被逮住,我就得上绞架。”
无须多说,这就够了。这位可怜的人多年来用他辛苦铸造起来的金银镣铐把我装饰打扮起来,供给我金钱使用,现在又冒了生命的危险回来看我,把他的一条命交付于我的手上!要是那时我不厌恶他,而是热爱他;要是我不强烈地嫌弃他,想逃避他,而是怀着深情厚谊去赞赏他,敬佩他,和他亲近,那情况就不会那么坏,相反还会好转,因为那样我便会一心一意地、自然而然地关心他的安全。
我当时考虑的第一件事是把百叶窗放下来,使外面看不见房内的灯光,然后把那些门都关好并且拴紧。我在关门时他正坐在桌边饮兑水朗姆酒,吃着饼干。我一看到他的吃相,就想到了当年逃犯在沼泽地上吃东西的情景。在我看来,好像他马上就会低下身子,用锉子去锉腿上的脚镣似的。
我走进赫伯特的卧室,把所有和楼梯相通的门都关好,只开着通向我们刚才谈话的那个房间的门。我问他是不是就准备睡觉,他说就准备睡觉,但请我给他一件我的绅士亚麻衬衫,他准备明天一早起来换上。我便拿出一件给他,并为他放好。这时他又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并向我说晚安,所以我的血又一次变得冰冷。
我这才摆脱了他,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先在刚才我们待的那个房中添加了火,然后坐在火炉旁边,不想入睡。我坐在那里有一个多小时,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想不出。直到最后我才开始想到自己的命运,充分体会到我恶运的开始,我驾驶的人生之舟已撞成了碎片。
所谓郝维仙小姐对我的期望,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她根本就没有把埃斯苔娜许配给我;在沙提斯庄园里我只不过被人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器具,去刺伤那些贪得无厌的亲戚;在没有人可以当靶子时,我就成为一个活靶子,让人在我这颗没有头脑的心上试一试其本领。所有这些都使我痛苦,但是我最深切的痛苦却是,因为这个逃犯,我竟然抛弃了乔。他究竟犯了什么罪,我一无所知,而他随时都有可能从我这里被逮捕归案,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执行绞刑。
现在我再也不能回到乔的身边,再也不能回到毕蒂的身边,即使有千万条理由也都不行。因为我知道我丑恶的心灵所犯下的过错,任何作借口的理由也无法弥补。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纯朴和忠诚对我是最大的慰藉,世上再没有别的聪明贤士能比得上他们。可我再想挽回这一损失,却已决不可能,决不可能,决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