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开始保险生意呢,”他答道,“我正在观望形势。”
我这才知道他一切还在筹划之中,这倒和巴纳德旅馆这种地方蛮相称的,于是我深信不疑地说道:“啊——啊!”
“是这样,目前我在一家公司的会计室中工作,正在观望形势,伺机而动。”
“会计室可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地方?”我问道。
“你是指会计室里的年轻人吗?”他没有回答却反问我道。
“正是,我正是指你。”
“唔,不,不,我可没有利。”他说话的神气好像在仔细核算,想尽量做到收支平衡一样,“没有直接的利益,也就是他们不付给我钱,我还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这样看来,确实是无利可图了。于是我摇了一下头,似乎是说,这样的情况要想聚集起资本是非常困难的。
赫伯特鄱凯特说道:“问题在于你要善于观望形势,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你要懂得,身在会计室中,就可以观望形势,伺机而动。”
我听他的话中有这么一种含义,似乎只有在会计室里才可以观望形势,这点我不敢苟同。当然,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以表示对他经验之谈的敬重。
“只要时机一到,”赫伯特说道,“你面前便出现了光明大道。你只要钻进去,你只要扑上去,你就能聚起资本,那你就成了!你一旦有了资本,还愁什么,就去运用你的资本好了。”
他今天的这副形象和从前我们在花园相斗时他的形象很相似,非常非常地相似。今天他忍受贫穷的态度和当年忍受我拳打脚踢的态度完全相同。依我观察,他把当年受我拳脚打击的态度搬来准备接受命运对他的打击。现在我已一目了然,他除了几件必要的最简单的用品外,真是一无所有。房中的用品,只要一问起,要么是咖啡馆为我送来的,要么是什么地方为我准备的。
赫伯特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拥有了一大笔财产,却仍是那么谦虚谨慎,这种不摆架子的人格不由不使我由衷地敬佩。他本来就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风度,谦虚不摆架子使他更加令人心舒意畅,所以我们极易相处。当晚我们便到街上去散步,又去戏院看半价戏;第二天同去西敏斯特教堂去做礼拜,下午又到几个公园去玩。我看到许多马匹,心想不知道是谁给马儿钉的掌,我多么希望是乔的杰作啊。
那个星期天,即使粗粗地一算,我也觉得自从和乔及毕蒂离开以来,好像已过去了好几个月,我与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仿佛也使我们之间的时间距离扩大起来,故乡的那片沼泽地是那么遥远。然而,仅仅是上个星期,我还穿着那身旧的假日礼服去教堂做礼拜,而现在回想起来,无论从地理位置或社会地位上讲,无论用老阳历还是用老阴历来计算,都像是不可能的事。如今在伦敦的街头巷尾闲逛,那挤挤攘攘的人群,那灯火辉煌的夜晚,忽然使我感到一阵压抑,心头涌出对自己的责备之情,觉得不该把家中贫穷而破旧的厨房远远抛开。在这死气沉沉的黑夜中,一个无能的守门骗子,在巴纳德旅馆里四处闹荡,装出一副查夜的样子,噔噔的脚步声在我心中发出空荡的回声。
星期一早晨八时三刻,赫伯特要到他的会计室去上班,我想,也是去观望形势、待机而动,于是陪他一同前往。他说一两个小时就离开,并和我到汉莫史密斯去,所以我就在附近等他。我觉得,星期一早晨,在伦敦四处乱窜的那些初露头角的保险业巨人们就像是从蛋里刚孵出来的一样,一出来便四处奔波,那蛋很像在热带沙漠中孵化的鸵鸟蛋。在我看来,赫伯特所在的那个会计室并不是一处良好的Liao望台,它设在一个院子后楼的三楼上,一切看上去都面目可怕、毫不起眼,与其说可以Liao望,不如说只能看一看另一幢后楼的三楼而已。
我在那里一直等到中午,然后便溜达进了证券交易所。我看到一些毛发蓬松的人坐在船运证券信息牌下。我认为这些人都是了不起的商贾,不过弄不懂为什么他们全都显得没精打采。等到赫伯特来了,我们便一同去到那家有名的餐馆去吃午餐。当时我对这家餐馆特别敬重,现在才感到这家餐馆其实是整个欧洲最劣等的图有虚名的饭店。吃饭时我注意到桌布上、刀叉上和茶房衣服上的肉汁汤比牛排上的还要多。不过,里面的价格还算不贵,也许油脂没有算在其中吧。饭后回到巴纳德旅馆,我拎上那只手提箱,两人便雇了一辆马车直驶汉莫史密斯。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我们才到达那里,要到鄱凯特先生的家还得步行一小段路。到达后,我们打开门闩,便直接走进了一座小花园。花园面临一条河,鄱凯特先生的孩子们正在那儿玩耍。我看着他们心想,鄱凯特先生和夫人的孩子们一定不是长大的,也不是带大的,而是摔跤摔大的。我想我的这一看法不是自欺欺人的,因为这和我的利益或我个人的偏好是毫无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