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讲的,”他答道,“我马上便说。不过我得先谈一件事,汉德尔,从伦敦的习惯来说,是不能把餐刀放进嘴里的,以免发生意外。一般来说是用叉子把食物递到嘴里去,而且放进的位置要适当,不能太里面。当然,这都是小事,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只不过别人这样做,我们也依样画葫芦罢了。还有,用汤匙时不要举得过高,要放低一些。这有两点好处,一是更易于送进嘴里,归根结底吃东西是要把东西送进嘴里的;另一个好处是右边的胳膊肘就不至于像剥牡蛎一样抬得很高。”
他如此生动活泼地向我提出友好的建议,使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没有感到羞愧。
接着他说道:“现在我就来谈谈郝维仙小姐吧。你得了解,郝维仙小姐从小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她还是婴儿时母亲便离世而去,她父亲总是顺从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她的父亲是你们那一带的乡绅,是啤酒作坊的老板。我弄不懂为什么啤酒作坊的老板就可以成为一流名人,而烤面包的就不能成为上流人物,但这却是无可争辩的。世道如此,司空见惯了。”
“听说上流人物不能开酒馆,对吗?”我问道。
“无论如何都不能,”赫伯特说道,“但是一家酒馆却可以接待上流人物。正是如此,郝维仙小姐是很有钱的,又很骄傲。有这样的父亲,也就有这样的女儿。”
“难道郝维仙小姐是独生女吗?”我冒冒失失地问道。
“不用着急,我自然会谈到。郝维仙小姐并不是唯一的孩子,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父亲私下又讨了个老婆,据说就是他的女厨子。”
“我以为他真的那么骄傲呢。”我说道。
“我的好汉德尔,他骄傲并不假,私下里娶第二个妻子,就是因为他骄傲。他们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便死了。她死了以后,我想他才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女儿,说他还有一个儿子,以后这个儿子便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也住在你很熟悉的那座房子里。在这儿子长成翩翩少年时,变成了一个胡作非为、挥霍无度、极不守本分的人,简直是一个坏蛋。最后做父亲的便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但是在快死时,又想开了,留给儿子一笔财产,当然远远比不上郝维仙小姐的财产多。来,再喝一杯酒。对不起,我又要来提醒你了:在社交场合,干杯不要那么过分严肃认真,可以潇洒一些,可以把酒杯碰到鼻子上来个底儿朝天。”
我专心致志地听他叙述,以致注意过了头,出了差错。于是我便向他表示谢意,而且连声说抱歉。他说了声“没有关系,以后注意便行了”,接下去又说道:
“郝维仙小姐成了继承人后,想来高攀的人自然川流不息,这是可想而知的。他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也有丰厚的财产,但经不住他的还债,以及毫无节制的挥霍,最后又成为一文不名的人了。于是,姐弟之间又有了不和,不和的程度大大超过当日他和父亲之间的不和。大家猜想他对他姐姐产生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以为过去父亲之所以迁怒于他全是受她的影响。现在我就来叙述她最悲惨的情节——对不起,汉德尔,我又要打断你听故事了,注意不要把餐巾放在大玻璃酒杯里。”
我为什么把餐巾弄到大玻璃酒杯中去,自己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知道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偌大的一块餐巾硬塞进有限的杯口里,完全是莫名其妙。于是,我再次感谢他好意指出,并一再表示歉意,他也以和颜悦色的态度说“没关系,没关系”,然后又继续讲下去。
“接着出现了新的情况,来了一个男人,可能是在赛马场中遇上的,或许是在公共舞厅里结识的,反正随便说是哪儿遇到的都可以。这个人对郝维仙小姐大献殷勤。我没有见过此人,因为这是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汉德尔,当时你我两人还没有来到这世界呢。我曾听我父亲说过,这个人生得挺好看,是个情场追逐的老手。如果不是无知和偏见,谁也不会错认他是个君子,因为他完全是个小人。我父亲斩钉截铁地认为他是个伪君子。我父亲有个信念:自从有人类社会以来,凡是没有君子之心的人也不会有君子之外表。我父亲认为清漆是盖不了木头的纹路的;你清漆上得愈多,木头的纹路也就愈清楚。简单地说,这个男人紧紧地追着郝维仙小姐不放,甜言蜜语地说对她忠心耿耿、爱心不变。我认为那时候她还没有对谁动过情感,但是一旦对谁动了心,那么全部真情便爆发出来,一发而不可收,也便把全部情感倾注到了他身上。无疑,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白马王子。于是他便在她身上施展手段,玩弄她的感情。他不仅从她那里骗取了许多钱,而且还引诱她花很大的价钱从她弟弟手中购进啤酒作坊的股份,其实他父亲留给他的股份是极其微小的。这个男人还编造谎言,说他不久将成为她的丈夫,应该经营那个啤酒作坊。那时,你的监护人还不是郝维仙小姐的代理人,何况她十分骄傲,又非常忠于情人,任何人的劝言都不会入耳。她的一些亲戚都是穷人,又都诡计多端,只有我父亲不是那一号人。他是穷人,但决不会随波逐流,趋炎附势,也不会得红眼病妒忌别人,在她的亲戚中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他告诉郝维仙小姐,她过分迁就那个男人了,受了他的控制。当然,这得罪了她,她便找到一个机会,当着这个男人的面,怒气冲冲地把我父亲从这个家庭中赶走。自那以后,我父亲就再也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