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我的心情变化是如此之大,以致使我觉得我自己委实可笑,我那场惊慌实在是毫无根据。一想到我只要穿过一道篱笆和几个小树丛,我就可以看见那个我以为再也看不到的人精力充沛,十分健康,我便彻底抛弃了我的恐惧、忧虑和无中生有的虚幻的想法。这时,我立刻决定,虽未和她见上一面,我也要马上离开。克莱尔,我告诉你,我不仅没有和她见面,而且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反而以我没有和她见面而骄傲,以我没有任何意志薄弱和多疑的表现而自豪;我至少可以让我的朋友爱德华以使我走出了梦境而感到光荣。
亲爱的表妹,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就是这件我必须向你坦然承认的事情。我们旅途中的其他情况,没有什么有趣的细节可讲;我只需向你说明这一点就够了:从那时以后,不仅绅士对我感到满意,而我自己尤其感到满意。他觉得,我的病症的消除,比他想象的还要彻底。为了不让他有一点儿不必要的怀疑,我对他隐瞒了我根本没有和你们见面的实情。当他问我是否把那块薄纱去掉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去掉了。此事,我们谈到这里就停止了。那块很久以来使我的心智陷入迷茫的薄纱从此永远去掉了,我极度不安的心情已完全消失。我已清楚地认识到我有哪些职责,我很喜欢我的职责。你们两人,在我心中比从前更加可爱;不过,我的心不再把你和她看作两个人,绝不会把不可分离的人分别对待。
我们已于前天到达米兰,并决定于后天离开米兰,继续前进,预计一星期之后到达罗马。我希望在到罗马的时候能收到你的信。我深深盼望能早日见到你们这两个把男人当中最伟大的男人长期搞得心绪不宁的令人佩服的女人!啊,朱莉!啊,克莱尔!必须是和你们相般配的人,才值得你们使他得到幸福。
------------------
书信十 多尔贝夫人的复信
我们都很焦急地等待你们的消息,因此,你的信使这一家人感到的高兴,那是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但你料想不到的是,在全家人当中,也许只有我不高兴。他们以为你们刚刚越过了阿尔卑斯山,而我,我知道你们已经在山那边走了好远好远了。
你在信中向我叙述的详细情况,我们对男爵只字未提;我把信中无关紧要的事情,用我自己的话讲了一下,德沃尔玛先生便信以为真,说你们遇到的那些事情令人好笑,但朱莉一想到她母亲弥留时候的情景,又悔恨交加,流了许多眼泪。她非常注意的是:你梦境中使她再次感到痛苦的那些情节。
至于我,我告诉你,亲爱的老师,看见你继续不断地有自尊自重的表现,不再有某些荒谬的想法,开始做头脑明智的人,我是一点也不惊奇的,因为很久以来,你已经和昨日之你告别,准备迎接明日之你的到来了。
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你既然已经走到了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却又转身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悄地离去;这样做,固然是有勇气,但我并不像你那样把它看得有什么了不起。我觉得,你这样,出于虚荣的成份多于深思熟虑。总而言之,我倒是宁肯你行事少一点勇气而多一点理智。既然你采取那种方式走,我们就有权问你:你来干什么?似乎与朋友见面的喜悦,远远不能抵销朋友的取笑,所以你才不好意思露面!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们看见你惶恐的样子取笑你?唉,说实在的,当时我不会笑你,而今天我却非笑你不可,而且要加倍地笑你;尽管我没有使你生气的意思,但不能不开怀大笑一番。
更糟糕的是,你心中的种种恐惧,我并不像你那样认为已经完全没有了。你这场梦,有某些令人害怕的情景,使我不能不感到忧虑和悲伤。在看你的信的时候,我责备你不该那么激动,而在看完以后,我又转而责备你不该那么心安理得,认为没有事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一会儿是那么激动,一会儿又是那么平静。你把最令人悲伤的预感一直隐藏在心里,直到你能够消除它们的时候,你又不消除,你怎么这样古怪呢?只要多走一步路,做一个手势,说一句话,就全解决了。你惊吓得没有道理,放心得也没有道理;你倒不害怕了,然而却把恐惧的心理传给了我。原来,你一生当中幸而有这么一次有那样的勇气,是牺牲了我,你才有的。自从收到你那封令人伤心的信以后,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我每和朱莉见一次面,就生怕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时时刻刻都觉得她的脸仿佛像死人那样苍白。今天早上,当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感到难过,并流下了眼泪,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难过。那块薄纱!那块薄纱!……我每次想起它,心中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祥的感觉把我搞得不安宁。是的,我不能原谅你在能够去掉那块薄纱的时候,你不去掉它。我很担心,今后,在未看到你回到朱莉的身边以前,我是不会有片刻高兴的时候了。请你想一想:你讲了那么多年哲学之后,到最后,遇事不善于处置,成了一个很蹩脚的哲学家。啊!但愿你再做一次梦,来看一看你的朋友,这样,远远比逃避她们和当一个哲人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