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见你朋友的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的女儿跪在她的床前,泪流满面地亲吻她母亲的手,听她母亲临终的遗言。我又看见了你以前向我描述的那个令人永远不会忘记的情景。“啊,我的母亲,”朱莉用一种使人心碎的声音说道,“您给我生命,然而使您失去生命的却正是我!唉!把您给我的恩赐收回去吧!没有您,生命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令人伤心之物。”“我的孩子,”她慈爱的母亲对她说道,“……你要完成你的使命……上帝是公正的……你将来也要作母亲……”她已没有力气把她的话说完。我想抬眼看她,但我看到的,不是她而是朱莉。我看到的是朱莉,我认出是她,尽管她脸上罩着一层薄纱。我惊叫一声,我扑身过去,想把薄纱揭开,但我没有抓着它;我伸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然而,我什么也没有抱住。“朋友,你冷静一点,”一个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道,“可怕的薄纱一罩在我的睑上,任何人的手都揭不开的。”听到这句话,我激动起来,又使劲去抓薄纱。接着,我突然醒来,发现我全身酸痛地躺在床上,周身都是汗水和泪水。
我心中的恐惧一会儿就消失了,我精疲力尽地又重新人睡;那个幻象又来搅得我心神不宁,我又惊醒过来,接着,又第三次入睡,又重新看到凄凄惨修的情景,看到那些为死者准备的东酉;我的手还是达不到那模模糊糊的薄纱,我的眼睛仍然看不清那个被薄纱罩着的人。
最后一次醒来,我心中的恐惧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致在我醒着的时候也无法消除。我猛然一下跳下床来,但又不知道干什么。我在房间里乱转一气,宛如一个在夜里遇见阴影的小孩子,觉得我周围都是幽灵;我耳朵里还仿佛听见那使我不能不伤感的凄楚的声音。晨曦虽已开始照亮我周围的东西,但却使它们听任我已经错乱的幻想把它们幻化成许多可怕的样子;我的恐惧感愈来愈大,以致使我失去了正确判断的能力。我费了很大的劲把房门找到之后,赶紧跑出房间,猛地一下冲进爱德华的屋里去,拉开他的窗帘,倒在他的床上,气喘嘘嘘地大声嚷道:“完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爱德华惊醒过来,以为有强盗来突然袭击,扑身过去端起他的枪。这时,他看见是我,而我自己也头脑清醒过来:在我一生中,这是我第二次①非常狼狈地站在他面前,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是多么地令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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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第一次是圣普乐向爱德华认错,承认他不该毫无根据地对他的朋友产生疑心。参见本书卷二书信十。
他让我坐下,冷静下来,讲一讲是怎么一回事。当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以后,他开始是把它当作一个笑话,但是,他看见我是那样地受到惊吓,我心中的印象不易消除,于是就改变了语气。“你不配作我的朋友,也不值得我尊敬,”他语气相当生硬地对我说道,“如果我把我在你身上所花的心血的四分之一用在我的仆人身上,我也许已经把他培养成一个人才了。可是你,真是个没有用的人。”“唉!”我对他说道,“你说得太对了。我身上的一切好的优点,都受赐于她,而我今后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我什么用处也没有了。”他笑了,并拥抱我。“今天你好好地冷静一下,”他对我说道,“明天你的头脑就清醒了。那件事,由我来办好了,”之后,我们便转变话题,谈其他的事情。他建议我们动身,我表示同意。于是,我们让人去把马套好;我们穿好衣眼。在上马的时候,绅士对着车夫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接着,我们就出发了。
在路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我心中还一直在回想我做的那个梦,因此,我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听,甚至连湖上的风景我也没有看一眼;这个湖,它昨天在我的右边,现在是在我的左边。一阵路面的碎石声把我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使我吃惊地发现,我们已经进人了克拉朗;在离栅栏门三百步远的地方,绅士让马车停下,拽我一下,对我说道:“你现在明白我的计划了吧,”他握着我的手说道,“用不着详细讲了,去吧,幻想家,去看她吧;很好嘛,你去把你发疯的样子表演给那些爱你的人看吧!快一点,我在这里等你,不过,你必须把你头脑中的那块要命的薄纱撕破以后,才能回来。”
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就走了。我的步子很急,但快到那座房屋时,我心潮起伏,步子也就减慢了。我做出什么表情好呢?我ww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呢?用什么借口来解释这次突然回来的原因呢?我有什么脸面来解释我那可笑的恐惧感呢?见到那为人宽厚的沃尔玛的轻蔑的目光,我将如何是好呢?我愈走近沃尔玛的家,我愈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感到害怕;我觉得,我荒谬的想法实在可怜。不过,我的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很不踏实,尽管步子很慢,但我还是愈走愈近了。当我听见爱丽舍的门打开之后又关上时,我已经走到院子旁边了。我没有看见有人出来,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我沿着水池边,尽量贴近养禽场走过去。我顿时发现有人向养禽场走了过来。我仔细听,我听见你们两人都在说话,我虽然一句也听不清楚,但我从你的话声中听出了一种使我心情激动的忧郁和温柔的语调,而她的话声中仍然有她平时那种亲热甜蜜的声调,但她说话的语气是很平静的和从容的,这就立刻使我放下了心,使我真正从梦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