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煜 译
温暖的仲夏夜,刚刚过九点。雷蒙德荷里斯在为最后一个字母i点上圆点并一笔划去两个t’s后,把这件耗费他半生精力的作品连同那支古董圆珠笔一起放到一边。他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页面朝下放在一沓稿纸的最上面并将稿纸整理整齐。然后他就坐在那儿,忧郁地凝视着暗淡的书房。他身边的书架上堆满了快要破碎却仍散发芳香的书卷,上面还亮着一盏小台灯。桌上的塑料罐里六只萤火虫正拼命地撞击罐壁。
荷里斯的目光游移向敞开的窗户,窗外有更多的萤火虫。它们成打地飞舞着,旋转着,在黑夜中组成奇异的图案。偶尔也会有一两只撞到屏幕上,朝屋里盯着他看。
“我要打电话。”荷里斯说。
电路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随后一柱如水般的光从天花板垂落:“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哎,随便。无论是谁,只要他有兴趣。”
沉寂。这房子一向对嘲讽具有免疫力。它可以给他穿衣服,喂他吃饭,如果他愿意还会为他唱摇篮曲,轻轻地摇着他入眠。但它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他觉得毫无意义。
“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荷里斯大声说出那个号码。
一阵光线闪烁后即时连接接通了。电话发出细细的蝉鸣声,一张三维的面孔出现在光柱中间。
“完成了,”荷里斯说,“布雷克,一切都完成了。”
“完成了?真的完成了?”
“是的。这么多年来……”
“感觉怎么样?”
荷里斯努力搜索着合适的词语。“我……我也说不清。”接着又道,“你想看看吗?”
“我三十分钟后到你家。”
光线在又一阵闪烁中消失了。荷里斯盯着手稿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装有萤火虫的罐子向大厅走去。经过第二间房间时,他停下了脚步。明亮的房间里有一台计算机终端,一把椅子和发光的液晶墙,这些就是他赖以谋生的全部。他想到了那些还未完成的工作:为各种图像和声音以及空洞的文章片断编索引并将它们输入早已充斥着同样碎片的网络,而这些碎片则是生存于世界上千万个不同地方与他做同样工作的人在同样的房间输入的。
荷里斯转身走向大门。
他迈向门外。沐浴在月光中的夜晚混杂着空洞的嗓音和机器老鼠穿过青葱茂盛的草地时发出的沙沙声。四周的房子都是无瑕的绿色,显得很遥远,只有漆黑的窗户里还有液晶墙的光亮在闪烁。
整个街区的街道、房屋和草坪都显示了这个社会的平淡,这个时代的奇迹表现在地理位置,语言和文化差异再也不会阻碍交流。不论在西班牙、澳大利亚还是奈洛比打开墙上的液晶屏,你将与在巴西、罗马尼亚或日本的网友们漫游同一个网络,获取同样的信息。从洛杉矶上网或从沙特阿拉伯上网都无差别,因为人类拥有的只是同一个网络。
荷里斯猛吸了一口气。但今夜将不同,今夜将是魔力之夜。
成百上千的萤火虫仍在夜空中飞舞着,不断组成诡异的图案。它们在黑夜中微弱地闪烁着,划出一道道光轨。凝望眼前的萤火虫使荷里斯回忆起那些温暖的夏夜他溜出去捉虫子的乐趣。放在瓦罐中的萤火虫驱散了少年时代的恐惧,从那时起他就叫它们闪电虫子,如今一想到这名字他仍能感受到震撼。微小的昆虫半透明的腹部燃烧着夏日的愤怒,它们是瓶封的闪电。
“飞吧。”荷里斯打开塑料瓶盖,轻轻地说。萤火虫一只接一只从瓶里打着旋飞出,跳起了呆板的方块舞。有一只仍在瓶沿逗留,小心翼翼地用触角感触着空气。荷里斯用食指轻碰它,萤火虫愤怒地闪了一下,在他眼前骤然直上,继而消失在那成千只闪耀的光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