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所有系统都启动了,飞船做好了起飞准备——如果“起飞”指的是眨眼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月球轨道以外的话。
该是发表风趣幽默或是装腔作势的讲话的时候了,“人类的一大步”[注],诸如此类。不过他已经是第n+1个飞行员了,除了听惯豪言壮语的任务控制中心之外,没人听他的演讲。
[ 注:1969年“阿波罗11号”登月时,航天员阿姆斯特朗说了一句名垂青史的话:“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
在这种情况下,威斯丁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已经将自己真实的心理没完没了地对心理学家说了许多遍,而媒体只关心他的名字该怎么拼。现在时候到了,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十分愚蠢。
“再见。”他说,然后摁下了按钮。
有那么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超空间驱动器在一个看不见的维度里旋转起来。
又一瞬,一切又静止了。然后,星光都熄灭了。
时间在扭曲、破碎、闪烁,好像无数的烟花。
飞船上的一切都在分裂,突然间,好像出现了无数个威斯丁。
“太奇妙了。”他试图向对方说。
接着时间重新变换,他们汇成了一个“元意识”,而其中的大部分片段根本没听说过“玛丽塞勒斯特号”。
“别像个胆小鬼似的。这儿很安全。”
威斯丁六岁了,他坐在码头上,懒洋洋的向水里扔着石子,看着涟漪一圈圈交错着散开。天气很热,奥萨克湖好像和威斯丁一样懒洋洋的:湖面如同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周围的一切,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不透明的湖水和他妈妈喝的咖啡颜色差不多。
“来吧。”他的堂兄奥尔森又喊了一声。他正站在码头边沿,屈膝打算跳下去。“别装的你好像不会游泳一样。”
威斯丁向水里扔了块石头,看着它消失了。
“我不想。”他说。这并不全是实话。密苏里的阳光几乎是从头顶上直射下来,即使湖水再不诱人,也能缓解一下暑气。远处一辆摩托艇轰鸣着把划水者拖向未知的目的地。在托皮卡[注]公共游泳池,威斯丁游的像鱼一样,但在这儿,谁知道水里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 注:托皮卡:美国堪萨斯州首府 ]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开始研究水里的波纹。如果湖面足够宽的话,波纹会一直散开去,沿途改变湖面上的一切——哪怕除了波纹自己,谁也不会注意到。有时候,威斯丁觉得自己就像一道没人注意的涟漪。这会儿,他的妈妈大概正用中文冲着卫星电话喋喋不休,而他的爸爸正在去某个地方的路上,那地方威斯丁从来也没听说过。爸爸答应会在周末赶回来,但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赶不回来的。他们管这个叫“全家团圆”,但真正和威斯丁在一起的是他的姑妈、叔叔和堂兄弟们,而且现在他唯一真正喜欢的人还认为他是个胆小鬼。
威斯丁看着奥尔森跃入湖中。他的堂兄跳得又高又远,像枚炮弹一样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搅乱了湖面,动静比威斯丁扔下的任何一块石头都要大。他没入水中,又钻出来,咯咯笑着:“太简单了!下来吧!”
威斯丁摇了摇头。当他下定决心时是很固执的。
“哦,傻瓜。”奥尔森说,“是因为昨晚比利叔叔说的那些愚蠢的故事,对不对?”奥尔森像大人一样摇了摇头,“告诉你,他喝醉了,就算他没喝醉时也是个傻子。根本没有湖鲨这种东西。而且,”他带着三年级学生的优越感继续说到,“啮龟不会有那么大。”他奸笑着,“他们也许会咬你的小屁股,但肯定不会把你拖到水下去。”
他从码头那边以费力的仰泳姿式游过来,“来吧!”
威斯丁摇了摇头。“我不想。”他重复着,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奥尔森说中了。镜子般的水面下可能潜伏着什么东西。关键是:你看不见下面究竟有什么。
奥尔森的表情变了。“胆小鬼!”他啐了一口,一针见血地说,“要有一只啮龟爬上码头把你拖下水,那就是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