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食物转换器在地平线上现出轮廓。幸存的人已经很少了,我们只需在每天傍晚最凉快的时刻,把机器开上一两个小时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里,这些设备无奈地经受着波浪的袭击,任凭咸咸的海水侵蚀着它们的金属传感器。转换器怪异的锯齿状轮廓打破了沙丘的精巧排列,划分出人类居住区的界线。
我们清理了太阳能电池上的沙子,然后坐在转换器的影子里,开了个小型会议。迈克尔主动提出由他来照看信天翁,航天港的人也会帮助他。他还告诉我们,那里的一些人因为太过无聊,正在建造一个初级通信卫星。他们打算将卫星发射到离星球不远的太空中,将求救信号转发出去。多年来,为了发送求救信号,他们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无线电频率。
迈克尔自告奋勇要把卫星带到星系的边缘。他邀请我们陪他一起去,但我摇头拒绝了。犹豫了片刻后,朱迪丝也拒绝了,她觉得广阔的天空太可怕了。
我们一直沉默着,偶尔说上几句话,但立刻又说不下去了。于是。我们便分头走了。朱迪丝按计划收拾好东西,搬去和迈克尔同住。我并不在乎。她偎依在我臂弯里,我在她头发上洒了一把氧化物颗粒。她的身上烙着沙漠的印记,我知道她会回到我身边的。她的脖子现在就正在蜕皮,露出了更硬的皮肤,和我腹部的那块硬皮一样。
朱迪丝走了,我和聚居地的人再无瓜葛。我在温暖的夜色中随意选了一颗星星,作为指引我的路标。刚刚升起的月亮是圆的。沙丘的影子让沙地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而我就在上面悄悄行走。沙子不但没有阻碍我的脚步,反而让我的行走更为方便。天亮时,我已走了很长一段路。所有路标都看不见了,但我不担心。我找了一处稳当的坡地,把身体几乎半埋在里面休息。
太阳正当空的时候,我醒了。我躺了一会儿。享受着沙子带来的凉意。睡着时,我吞了一些沙粒,现在感觉嘴唇有点发干。我向下挖了一米深,往嘴里塞了一把湿润的晶体。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把它们吞下去。我起身时,身上掉下了一些褪落的皮。我的疲惫感消失了,觉得自己又一次做好了面对沙漠的准备。
我在沙丘间奔跑,小心翼翼地试着开始游泳,先是游了十几米,然后又游了几百米。我惊讶地发现身体轻而易举地就适应了游泳的节奏。我将全身肌肉绷紧,潜过一片氧化物堆。那些颗粒轻柔地抚过我的肌肤,没有留下印痕。我学会闭上眼睛,听着丘顶上的风的指示。我时不时地吞下一嘴沙子,感知沙子在味道和气味上的无尽变化。当我游到筋疲力尽时,停下来,我知道沙漠已经接受我了。
接下来的一晚,我睡觉时将整个身体埋入沙中,只留嘴巴露在沙的表面呼吸。每当沙丘覆盖在我身上,将我埋于数吨沙子之下,我只要游动几下,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便又睡着了。早上,我的皮肤变成了和铁一样的颜色。
冷热交替的十几天过去了。沙子变得滚烫时,我就向下潜入阴凉地带,直到找到一块凉爽的地方睡下。晚上,我有时游泳,有时奔跑,行过的路程越来越长。我再也不会迷路了。
在我的旅途中,我发现各种金属的味道不同。有些金属的味道非常陌生,触发了我身体里新的变化。我与沙漠完全融为了一体。我的眼皮变硬了,大腿上的皮肤由融成一体的细小鳞屑组成。我对整个星球的各种感知相互交织在一起,仿佛延长了我的神经末梢。我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的沙泳者都死了——他们的肌体组织忍受不了这种令人震惊的转变。他们的人类特征过于明显,无法适应这个世界。
一天,我从沙子的振动中得知了聚居地的消息——航天港不同寻常地繁忙起来。能量发生器又开始工作。有幢楼房发送出一种频率,和地下的方铅矿晶体形成了共振。我决定回去了,想再见见朱迪丝,让她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
一天半后我才回到了那里。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远离人群朝沙漠里走了有多远。泛光灯灯光的舞蹈勾起了我既苦涩又甜美的回忆,眼睛灼热的感觉过了很久才消失。我吞下了一些纯净的硅石,休息了一会儿,坚硬的皮肤慢慢变软了。石英发出的频率在我的脑中震荡着,仿佛一首无声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