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丝站在我对面的沙丘上,她的身影在暗色天空的衬托下很显眼。她用一只手遮住眼睛,观察着地平线,那儿正聚集着傍晚初现的云彩。从黎明起,她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心无旁骛地观察着,等待迈克尔和他的白色鸟儿归来。我向她速快跑去,身后的海浪缓慢地冲刷着我留下的迤逦的脚印。她见我靠近,笑了。然而,我们都没有说话。就像往常一样,一旦太阳落山,她便会和我一同走下沙丘。
今夜会有风暴,我的皮肤和指尖已有所感觉。沙漠里的风就像灼热的金属,我胸前的硬皮开始软化,无数微小的迹象表明,强风和巨浪即将来临。朱迪丝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我们必须警告其他人风暴的来临,并且帮助他们找到避风的地方。自从迈克尔走后,这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可怕的风暴。
我们是在飞船着陆后出生的唯一一批孩子,不会再有人降生在这个星球——我出生后不久,那幢贮藏冷冻卵细胞的房子就倒塌了。与此同时,移民团存活的希望也成了泡影。从很早起,他们就把我们安置在一问独立的宿舍,把那儿当做简陋的婴儿室。我们三个在几乎没有成人照看的环境下一同长大。我们是这个星球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居民。其他人留下只是为了生存,等待着他们幻想中的救援。
迈克尔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大的。在旗舰着陆的几周前,他的胚胎已经漂浮在飞船内的孵化器里了。很明显。他是在飞船进入轨道前,也就是恰逢空隙通道关闭之后成形的。他的父亲(“父亲”这个词用来指代捐献精子的人,是出于礼貌的一种称呼)比我父亲早两年去世。迈克尔七岁开始就无人照管,这迫使他学会自理,而且变得超乎寻常的成熟。
我们三个长大了一点之后,他便成了我们这伙人的头儿,带领我们去栖息地的外围进行奇怪的探险。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会游泳的人,虽然从未学过。他常在为聚居地供水的海水淡化处理器附近的一块滑板上躺很久很久,倾听海底深处巨浪的节奏。由此,他可以准确地预测出潮汐的日子,就像我们能预测出沙暴的日子一样。然而,迈克尔害怕沙漠。我和朱迪丝都没法把他拖过几座沙丘去寻找铁矿晶体。
迈克尔惧怕沙漠旅行,我却着迷干这个流动的、但又无限稳定的世界。与有边界的内海不同,沙漠是无限的。对于我来说,沙漠囊括着各种可能性。我想要融入沙漠,甚至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皮肤刚接触到阳光和尘埃之后,便呈现出氧化物颗粒的颜色。我听得到灼热的矿晶那悲哀的歌声,看得出橙黄色沙粒颜色深浅的细微差别。沙粒逐渐变成棕色,便是沙丘即将崩塌的前兆。
除了朱迪丝,我们这群人里没有谁能和我一样感知沙漠。他们认为沙漠死气沉沉,而且非常可怕。我从沙漠中学习如何在这个星球上生存,迈克尔的慰藉则是大海。然而。渐渐地,那片内海对他来说太小了。
迈克尔十二岁那年,发现了一盘教学磁带,上面录制了有关地球各大洋的内容。他立即决定要学习驾驶大型太空船的技能,并第一次把视线投向了头顶的天空。
从那时起,破旧、废弃的航天港成了我们夜间外出的主要目的地。航天港位于聚居区北面的海滩沿岸。沙漠和内海间原本稳定的狭长地带,在风、氧化物和海水等合力的不断侵蚀下,现在宽度只有一英里出头了。强风。掺杂着硅石的细小碎片,侵袭着楼房和已经玻璃化的土壤。
移居到这个星球来的人不得不定期遗弃旧的楼房,重建新的寓所。因为较强的风暴来袭的时候,那些房屋会突然崩塌,而且几乎无声无息。几小时后,房屋就被沙漠吞噬了,再也不见踪影。新的沙丘带着缓和的曲线,静悄悄地取代了坍塌的房屋。然后,沙漠又恢复到原先静止的面貌。
在没有风暴的日子里,我们会在午夜起床,在两颗卫星的余晖照耀下外出。卫星落下时就像是巨大的火炬,橙色的反射光照亮了废弃的航天港,这时,航天港看上去就像飞船初次着陆时那么美丽。
我们只花了一小时,便来到聚居地的外围。不过。再往前走,我们就不敢了。迈克尔很快在航空港边上找到了一块地方,这里不在自动监视器的监视范围内,那些监视器早已无人监控了——移民团里幸存的技术精英逐渐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了。只有两三架小型飞船还能使用,它们那些毫无用处的天线指向天空,等待着命令归航的信号。
没有来自地球信标电台发出的设定在小数点后二十位的脉冲波——这正是宇宙的频率,所以。它们无法离开这里。对于那些以光速旅行的人来说,太空过于辽阔寒冷,而且太不友善了。星球间旅行的唯一方法是打开一个空隙通道,从而穿越反太空。但是,在反太空里面,没有方向,也没有信标电台。飞船只能依靠地球上信标电台发出的极其规律的嘟嘟声来确定自己的相对位置,从而使自己跳出反太空之后能尽量地接近目标。没错,这就是太空旅行。根据飞船的测程仪,船员们会发现他们在第十五次跳跃转移后,来到了现在这个太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