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利德从衬衫口袋掏出工业品配给卡来,隔着桌子递给负责发放配给品的格兰杰。
“我需要一个家用电冰箱的压缩机,三十瓦的,还有吗?”
格兰杰象演戏似地叹了口气,然后愤愤地哼了一声,拿起了卡片。
“天哪,你同鲁滨逊正相反,老是弄这些破烂,想用它作点什么东西。海岸上最后一个人:所有的人都远走高飞了,可是他要留下!就算你真是诗人和幻想家,你也应该明白这两种动物已经灭绝了。”
霍利德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水泥广场上的直飞机,望着村里的灯火,村子已经被盐丘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些盐丘每日向前移动一点,如今每星期动员大家向后推一次盐丘已经很困难了。再过十年他的处境真可能与鲁滨逊相同了。幸好,巨大贮存罐里的水和汽油还够用五十年的。如果没有这些贮存罐,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别缠着我了,”他对格兰杰说,“你想拿我垫背,因为你自己得留下。也许我属于灭绝之列,但与其完全灭亡,不如坚持在这里活下去。我好象觉得,人们总有一天还会回来。应该有人留下,有人仍然觉得在地球上生活是有意义的。地球不是没有用的外壳——把瓤儿吃完了,就把皮扔了。我们是在地球上生的。我们真正记得的只有地球。”
格兰杰若有所思地慢慢地点点头。看样子,他好象要说什么,可是突然窗外的黑暗被一条耀眼的白弧光划破。弧光与大地相交的那一点却看不见,因为被贮存器挡住了。
霍利德站了起来,把头伸出窗外。
“大概是宇宙空间站。好象还很大。”
在寂静的夜晚,传来一阵长时间的强烈的爆炸声,引起珊瑚塔的回响。闪了几下之后,又是几声爆炸,但已经比较微弱,接着整个西北上空都布满了白烟。
“大西洋湖!”格兰杰解释道:“走,我们看看去,说不定空间站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呢?”
半小时后,他们把格兰杰的一套装有动植物标本的旧试管、滑板以及作标本用的工具放在吉普车的后坐位上,便直向离此十里远的大西洋湖南端驶去。
霍利德就是在那里发现了鱼。
大西洋湖位于百慕大群岛以北,是一个长十英里、宽一英里的狭长海域,是原大西洋——不,可说是曾经占地球面积三分之二的所有海洋——留下的一点水。由于人们一味疯狂地、不顾后果地从海水里提取氧气(为了在新开发的星球周围建立人为的环境),全世界的海洋很快就不可挽回地毁灭了,而海洋的毁灭又引起气候等方面的地理变化,结果使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不可避免地遭到毁灭。人类用电解法从海水里提取的氧,经过液化后,用火箭运出地球,而分解后剩下的氢则直接排入大气层。最后只剩下一层一英里左右的空气层可供呼吸,因此留在地球上的人不得不离开这些已被污染、变成高原的陆地,而搬到大洋底。
霍利德在艾德尔区旅馆里,花了难以计算的时间阅读他所搜集的讲述地球上原来城市的书刊。格兰杰也经常给他讲述自己的童年,那时海洋只枯干了一半,他在迈阿密大学里研究海洋生物;那里佛罗里达海岸正在不停地延伸,变成一个——在他看来——童话般的实验室。
“海洋是我们大家的集体记忆。”格兰杰经常对霍利德这样说。“如果把海洋弄干,就会抹掉我们每个人的过去,而且在更大程度上毁掉我们对每个人经历的认识。这又是一条证明你应该走的理由。如果没有海洋,生活就是不可想象的。我们只能成为往事的可怜幻影,浑浑噩噩,无家可归,象盲人骑瞎马一样东奔西走。”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穿过曾是海洋的沼泽地带,驶了半个小时才来到大西洋湖畔。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可以看见灰色的盐丘;盐丘之间凹地上的裂痕,把盐切成一块块的六角形薄板。浓厚的蒸气遮住了水面。两个人在浅滩上停了车,抬起头来端详一个巨大的盘状物——宇宙空间站的外壳。这个空间站很大,直径约有三百码,翻倒在浅滩上,壁板烧坏了,整个躯体都坑坑洼洼,原来安装反应器的地方现在都成了一个个大洞,因为反应器从槽座里震了出去,在湖对岸爆炸了。
格兰杰和霍利德在五六百米开外,透过浓浓的水汽勉强看出了螺旋桨;螺旋桨的轴一头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