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八点钟了。”霍利德自言自语地说。会谈约定在早晨八点三十分开始。布伦在郡长那里过夜,他先处理世界法官和民事登记员的分内事务,然后,同霍利德会谈之后,再向前进发。未来十二小时内,霍利德还有空闲,还能考虑最后的决定(或者确切地说,不作什么决定),等这十二个小时一过,就大局已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是移民局官员最后一次来,这最后一次巡视荒凉村落的旅行,是从圣赫勒娜岛出发,经亚速尔群岛,到百慕大,再到加那利群岛——那里有原大西洋最大的宇宙飞船发射场。过去发射的大型宇宙飞船,如今仍在轨道上运行并能遥控的只剩下两艘了;其他的(几百艘)都坠落了,从天空坠落了,等这两艘也脱离轨道坠落时,就可以认为人类永远离开地球。到那时,地球上能遇到人就只有几个通讯员了。
在去村子的路上,霍利德有两次不得不放下吉普车前轮上的防盐板,推开午后积聚在路上的盐层。昆布象巨大仙人掌似地矗立在路的两旁(磷的放射性同位素加快了生态的改造过程);灰暗色的盐丘上好象出现了白色的月宫。但是,地球上这种荒凉的景象反而使霍利德留下的愿望更加强烈。夜晚,如果他不在“海王星”同格兰杰争论,他多半要乘车去漫游海底,有时爬上坠落的宇宙空间站,或者同凯蒂一起在昆布林中闲步。有时霍利德也劝格兰杰同去,因为他希望年龄稍长、见多识广的格兰杰(过去是海洋生物学家)能够帮助他更好地研究海底植物;谁知如今真正的海底全被盐丘覆盖了,如同埋在撒哈拉大沙漠下一样。
他走进“海王星”。这是一个屋顶低矮的酒吧间,里面的墙壁什物大都刷成乳黄色,到处闪着镀铬金属的光泽。这个建筑物座落在飞机跑道的起点处,从前,当成千上万的移民从南半球涌向加那利群岛时,酒吧间曾是过境旅客的候机室。霍利德一走进来,格兰杰便喊了他一声,并且用木棒敲了敲窗户,窗外五十码以外,飞机库前的水泥广场上,赫然出现了一架直升飞机的黑影。
“我知道。”霍利德端着杯子,在他面前坐下来,用嗔怪的口吻说:“别卖弄了,他的飞机我也看见了。”
格兰杰裂着嘴笑了。一绺不顺从的淡褐色头发落在霍利德充满决心的脸上,他总是有一种绝对的责任感,这些都使格兰杰觉得开心。
“你自己也别卖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缺少肺的这一边(三十年前他因为潜水时没戴面具而损坏了一个肺)正了正夏威夷衬衫的垫肩。“要知道,下星期飞往火星的可不是我。”
霍利德两眼看着杯子说:“也不是我。”
他两眼离开杯子,望了望格兰杰郁郁不乐的脸孔,然后冷冷一笑,说:“好象你不知道似的。”
格兰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又用木棒敲起窗户来,好象现在是给直升飞机发起飞信号。
“你当真不走了?下定决心了吗?”
“现在还两说着。还没定下来,可是我也不飞走。你能发现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完全能发现,肖彭豪尔博士。”
格兰杰又微笑了,然后他猛然一下把杯子推开。
“你知道吗,霍利德,你的弱点是对自己太严肃认真。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可笑。”
“我可笑?为什么?”霍利德冲他喊道。
“你下没下决心,这有什么关系?现在要紧的是鼓起勇气,到加那利群岛去,飞向蔚蓝色的辽阔大地!请问,你为什么要留下呢?地球毁灭了,被埋葬了。它已经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和未来。难道你就不觉得应该对自己的生物学的命运负些责任吗?”
“噢,我避之惟恐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