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在船员之后,但先于轮船到达。据海上救援队的人说,海垫完全消失了。我怀疑那些大的海飘就是它的碎片。它分成小片来袭击恒泰号科考船。”
那天傍晚,她试着接通了耳机,找到了克拉克斯。他肯定贴着水面游动。水色蓝茵茵的,透明无色的球状水母漂浮在他的周围,像圣诞树上掉下来的装饰品。
“你好吗?”莉迪亚问道。
“小海垫贴上来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我想,要是睡着了,我一定会做噩梦。但我决定到达新塔克特镇后再睡。”
她一直伴随他游到水色暗下来。光线变弱后,球状水母开始发光,别的动物也变成了黄色的光点,在克拉克斯的周围舞蹈。
“好小好小的水飘啊,”他说道,“几乎完全是透明的,要是它们不发光,几乎看不见。”
“它们攻击你了吗?”莉迪亚问道。
“本地生物?没有。它们肯定是通过释放在水中的化学物质传递信息。这些化学物质显然传不太远。”
“你还打算回家吗?”
“是的。我想跟别的潜水员一道游泳,想寻找一位粗壮健康、迷人聪慧的女子并向她求婚。”
“你会留下来吗?”
“我必须留下,因为我没有回去的钱。这次经历过后,我不敢保证是否还愿意为科学家们工作。”
她把耳机从头上拉下来,在黑暗中躺了好一阵子,想着克拉克斯。一个人类女子爱上一条十五米长、长着鳃和触须的异类,这既不可能,又滑稽可笑。她的感情不可能是爱情,而是别的:共同战斗中的同志之爱,危险过后的喜悦。但是,如果自己能变成一条雌性的“潜水员”——哪怕是一会儿,并非终生,她决不会放过尝试的机会。
第二天,大多数船员都回来了,个个筋疲力尽。待他们清洗过后,莉迪亚和几个人来到海边酒店。时间是下午三四点种。渔船都已出港,空荡的港口里,只有一艘小帆船在水面上摇晃。
列恩和他们的人坐在一块。他一口气喝下一杯跟他的肤色一样的棕红色烈性啤酒,接着又要了一杯。“味道比我想像的好,”他说,“海垫化整为零来攻击我们,你们听说了吗?”
莉迪亚点了点头。
“那些零碎的东西,也就是海飘,显然缺乏某种东西,就是这种东西使垫子攻击我们。缺乏的是智力?愤怒?还是记仇?——总之,这是救援队讲的,跟他们一道的还有一位海洋生物学家。汽油弹袭击的一瞬间,海飘全都溜走了,滑落到海洋里游走了。”
海垫化整为零后缺少了什么?莉迪亚有些纳闷。是记忆?计划的能力?还是怨恨?它们还能重新构成垫子吗?如果能,垫子会记仇吗?知道自己的失败吗?
“这是没有证据的猜测。”她的超级智能说道。
确实是猜测。
船员们描述了恒泰号内部的情况。海飘将船裹住后,船翻倒过来,倾斜着困在水里。有几处开始渗水,但没有危险。一些没有固定好的东西滑下来摔坏了,损失不是很大。“我们不知道会网多久,”列恩说,“船长开始储存能量。不知我说得准不准确。你们跟地球上的英国人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当时船上走廊和房间的光线都调暗了,暖和的空气几乎静止不动。大家只能吃未加热的干粮,除了倾听海飘撞击船体的声音之外无事可作。
“幸好结果还不错。”另一个船员终于说道,“可这里的政府认为超级智能会命令大家离开这个星球。这可不算什么好结果。”
莉迪亚又来到防波堤上散步。又是日落的时候,小孩们骑着自行车飕飕地来回奔驰,海洋里泛着白浪。在不远的地方,克拉克斯一跃而起,庞大的身躯露出水面,张开的鳍像翅膀一样。
“畦!哇!”一个小孩惊呼道。
莉迪亚戴上耳机,告诉他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向下爬过防波堤的碎石,在水边站住。
他很快游到她面前,长长的灰色身躯紧挨着水面划动。她听见身后的防波堤上,小孩子们发出激动的尖叫声。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海水在他的背上荡漾。他轻微地扇动着鳍的边缘,触须卷缩在嘴巴周同。他的前眼深情地凝视着她。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个怪异弱小的异类形象。
在看自己的同时,她也看着他。这么近,她能看清小海垫们给他留下的伤痕,仍然是圆点,但已变成深绿色,伤处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这种样子。他的全身和鳍上都布满了这种伤痕。
救援队的人说我应该去海湾渔场,那里有生物学家,可以为我治伤。莉迪亚,我想先和你道别。他把一只触手伸开,送到她面前。莉迪亚把它抓住。那只湿漉漉、冷冰冰、软乎乎的触手也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感受着他大脑中的感情:疲惫、孤独、体贴。
“你们潜水员都会做这个动作吗?”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