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卡萝兰说,“说得对。就是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这个,今日欢聚,皆应归功于你,女士。”坐在卡萝兰对面的高个子女孩说。她穿着一件褐色裙子,卡萝兰实在说不清样式。头上还戴着一顶兜帽,在下巴底下系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她在吃果酱面包片。用一把很大的刀子,从烤得黄黄的大面包上灵巧地切下一片,再用木勺舀出一勺紫色果酱。
她嘴巴四周沾满了果酱。
“此言极是。数百年来,惟这一顿可称至善至美。”卡萝兰右手的女孩说。她长得很白净,穿一件像蛛网一样薄的丝裙,金色头发上扎着一根亮闪闪的银带。卡萝兰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女孩背后长着两只翅膀。淡淡的银色,不是鸟翅膀,很像蝴蝶翅膀。她冲卡萝兰笑着,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已经快忘了应该怎么笑。卡萝兰觉得自己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女孩。和平时做梦一样,不知怎么的,野餐一下子就完了。大家在草地上玩,跑来跑去,喊着,闹着,扔一个亮晶晶的球。
这时,卡萝兰明白了,这是一个梦,因为没有谁累,也没有谁喘不上气。她连汗都没出。大家笑啊,跑啊。那个游戏有点像官兵抓强盗,又有点像扔手帕,反正就是跑来跑去,玩得高兴极了。
三个人在地上跑。那个白净女孩扑打着翅膀,飞在他们头顶上一点儿,不时一个猛子扎下来抢球,再飞上天,把球传给别的孩子。
然后,没说一句话,游戏就这么结束了。大家回到餐布旁。午餐的碗碟已经收走了,只有四个碗等着他们。三碗冰激凌,一碗堆得高高的金银花。他们吃起来,胃口好极了。
“谢谢你们来参加我办的野餐,”卡萝兰说,“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办的。”
“不胜荣幸之至,卡萝兰琼斯。”长翅膀的女孩一边说,一边小口吃着金银花,“再造之恩,不敢言谢。绵薄之礼,不成敬意。”
“说得是。”穿红色天鹅绒短裤、脸上脏兮兮的男孩说。他伸出手,握住卡萝兰的手。他的手现在不凉了,暖乎乎的。
“深恩厚意,我等铭记在心。”高个子女孩说。
这会儿,她嘴唇周围沾了一圈儿巧克力冰激凌。
“我真高兴,这件事总算完了。”卡萝兰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想像,其他三个孩子脸上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长翅膀的女孩头上那根发带亮得像星星,她把手放在卡萝兰手背上。“对我三人,此事已了。”她说,“这里是我等的驿站,不久便将从此地前往乐土。对你却不然。此后的事,唉,本来,天机不可泄露……”她不说话了。
“下面的话呢,你下面肯定还有一个‘可是’,对不对?”卡萝兰说,“我听得出来,它就躲在你的话后面,像躲在雨云里一样。”
站在她左手的男孩本来想鼓起勇气笑一笑,可下嘴唇却哆嗦起来。他用牙齿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
戴兜帽的女孩不安地扭动着,说:“是的,女士。”
“可我已经把你们三个救出来了。”卡萝兰说,“我把妈妈爸爸救出来了,那扇门也关上了。我亲手锁上的。还有什么我没做的?”
男孩紧紧捏了捏卡萝兰的手。她想起来了,当时,他还只是黑暗中一段冷冷的记忆的时候,是她握住他的手,是她安慰他。
“嗯,你们能给我一点提示吗?”卡萝兰说,“你们总可以多少给我透露一点点吧?”
“那恶妇以其右手为誓,”高个子女孩说,“但后来,她却破了誓。”
“我的家庭女教师时常说起,”男孩说,“天将降重任,必先权衡,不使负担过重,致人无力承担。”说完,他耸耸肩,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这话到底对不对。
“祝你幸运长在。”长翅膀的女孩说,“智慧与勇气常伴左右。视君之作为,三者俱在,决无匮乏。故必能逢凶化吉。”
“那恶妇恨你入骨。”男孩脱口而出,“此人从未失手。万勿懈怠,须得小心在意,鼓余勇,以智计为辅,方可保平安。”
“可是,这不公平。”在梦中,卡萝兰生气地叫起来,“太不公平了。这件事应该已经完了。”
脸上脏兮兮的男孩站起来,紧紧抱了抱卡萝兰。
“你还活着,”他悄声说,“仍将活下去。振作些。”
在梦里,卡萝兰看见太阳落山了,星星在变黑的天空中闪闪烁烁。卡萝兰在草地上站起来,望着三个孩子(两个走,一个飞)在被月光染成银色的草地上渐渐远去。
三人来到一条小溪边的一座木桥旁。他们停下来,转过身,向她挥手。卡萝兰也向他们挥手。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天蒙蒙亮时,卡萝兰醒了。她觉得听到什么动静,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她等着。
卧室门外,有东西窸窣作响。她想,会不会是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