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难熬。
吸水管跟火炉发生了口角,铲斗跟爆炸器吵起架来。所有赋有生命的海底采矿机不断地发怒,互相之间不断撞击。但是,工作照旧进行。
在24小时这么一段时间,会于这么多?普尔契疑虑重重暗自思量。深坑已下延200米,并且给固定下来。新型的混凝土灌装排水车床已经铺设好了地基。闪闪烁烁、类似蜘蛛的微型机械的臂杆挥动化学检验装置,将涌出的每一斗淤泥都吸收进去,然后沙矿宝藏便显露出来。这个矿已经快开始投产了。
过了一会儿,普尔契便明白了这些机器何以爱发脾气。因为赋予这些机器中的每一个人的头脑,都无法忘记,就在上面,他们的肉体正负担着未知的使命,正经历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说吧,混凝土灌装机的肉体随时都可能死亡,也可能染上疾病,更可能因吸毒产生迷幻感觉而昏倒在地,还可能在狂暴的体育活动中折肢断臂……
对于这些机器来说,不存在诸如休息、喝咖啡、喘口气或者是睡眠这样的事情,它们一刻也不得清闲。最后,普尔契才想起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有目的、有用意的。这不是由于不可宽恕的罪过,无可奈何接受惩罚。于是,他开始试着分析自己的感受,并且猜测他人的感受。
整件事似乎是极端卑鄙的。普尔契明白,为什么凡有出租人体经历的人,都不愿重蹈覆辙。但是,为什么必须是如此令人不快的?至少可以确信,机器躯体内的出租者的头脑是完全可以搞得比较能承受的;感觉也可以将苦痛削减成比较能忍耐的感受,而不至于丧失感觉能力。
他忧郁地猜想着,高尔特是否曾经占用过这个特别的机器。
然后,他又猜想着,爆炸器和挖掘机中有多少是女性,又有多少是男性。它们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或磷一青铜外套竟没有标示出年岁或性别,这好像有点不大对头。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女的应该有某种轻活儿干,接着又意识到这种想法非常荒唐。那又能有什么区别?你都可以用铲斗工作,等回到上面,你便会健壮如初,休养一番——
接下去,他骤然产生了眩晕的感觉,因为他意识到那种想法是现在正占有他本人肉体的旅行者头脑里的想法。
普尔契舔舔不是嘴唇的嘴唇,比以前更为狂热地用他的铲斗猛击石块。
“好了,小子。”
熟悉的钢麦克风就站在他的身旁。“快过来,回到车库里,”它斥责着,“你以为我还会把你拉回来?时间到了。把履带带回到停车场里去。”
这样的命令真是求之不得。
监管人处理得恰到好处。普尔契刚到停车场空地上,还没来得及转过他那丁当作响的钢套子,便听到劈啪破裂的声响,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在包裹着的软布皮下挣扎,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压榨”。
“放松,朋友,”一个遥远的声音安慰他说。忽然间,他脸上压的东西被移开,声音变得更近了,“你回来了。做了个好梦吧?”
普尔契将腿间的橡皮物件踢开,立起身来。
“哎哟!”他忽然叫出声来,然后揉了揉眼睛。
他头边的男人俯身看着他微笑着说:“眼圈有点青肿,一定是参加了什么娱乐活动。”他一边将他身上的橡皮控制材料零件扯下来,一边说道:“你还算幸运。我见过有人回来后不是断了腿,就是掉了牙,或者身上有子弹穿的洞。朋友,如果我给你讲,你可能也不会相信的,特别是女孩子们。”他又递给普尔契一条漂白毛巾,“好啦,你在这儿的活儿干完了。不要担心那只眼,朋友。已经有两三天了,不会太疼。再过一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喂!”普尔契忽然大叫:“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两三天?我在这儿待了几天?”
那人厌烦地看了一眼普尔契手腕上绿色标签牌子:“算一下吧,今天是星期四。有六天。”
“可我合同只签了24小时!”